莊遂平看着他的動作,更加想哭了,從前也常在他面前脫褲子,可是都隻有挨打的份,從未有過上藥的殊榮。現在終于等到他給自己上藥了,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和處理這段關系了。
“啊!”紀慎動作已經放到最輕了,可消毒帶來的刺痛感還是十分強烈,莊遂平差點咬掉舌頭。
紀慎沒辦法,隻得跟他講話分散他的注意力:“周老師為什麼打你?”
莊遂平手指摳着枕頭上的線頭,老老實實說:“因為論文發表的事。”
紀慎手上動作一頓,想罵他活該,可是看他已經委屈到這地步,實在是不能再打擊了,轉而問:“還是不肯說為什麼非要發這個學報?”
非要這麼糟蹋自己的學術成果。
“我隻是……”也許是挨了打之後心理格外脆弱,也許是紀慎上藥的舉動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莊遂平終于撐不住,邊流淚邊道,“我隻是想知道你、您是什麼樣的反應。”
紀慎又是一愣,簡直想不通這中間的邏輯。他收起碘伏,換了一支藥膏來,塗抹在沒破皮的青紫處:“我什麼樣的反應你看到了,然後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莊遂平幾乎崩潰了,“我很怕您還是像之前一樣,可是那天您很生氣也沒有動手,我又覺得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紀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莊遂平,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有紀沅了,你不能一直像個小孩。”
“可是我做不到,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過不去!”
紀慎起身,把藥膏放在桌上,道:“過去的事我跟你道過歉了,也嘗試了各種辦法讓你留下來,甚至你大大小小的冒犯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說你想看我的反應,我也讓你看了,我可以控制住自己,可以不動手,也可以很有耐心地指導你讀博士,可是遂平,你這麼久,連一聲老師都沒有叫過我,我……”
我也覺得很寒心。甚至不止一次的,我也會想,就順其自然吧,就讓我永遠愧疚于當初對待你的錯誤方式,讓我永遠後悔失去了一個真誠的學生,讓我永遠遺憾沒有再聽到你叫我一聲老師。至少,我們可以不用再如此辛苦地相互拉扯。
“再說吧,”紀慎疲憊地歎息,“你先好好休息,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得回去了。”
淚眼朦胧中,紀慎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莊遂平心中一陣悲怆,如同他當年決定退學一樣,好像一切都要失去了。
“我知道錯了!”莊遂平猛地撐起上半身,待紀慎愕然地回過頭,他才慢慢跪起來,哭道,“我知道錯了,不要走……”
紀慎看着他臉上的淚,心都要碎了,還是折返回來:“亂動什麼?!”
“不要丢下我……”
紀慎覺得仿佛有人拿着尖刺戳他的心窩子,揪得難受:“沒有丢下你,真的有事情。”
莊遂平搖了搖頭,簡直是無理取鬧,就是不肯放他走。
紀慎更無奈了,看了一眼手表,說:“再呆十分鐘,我真的得走了。”
莊遂平這才點頭,乖乖地趴下。
“睡一會吧,别折騰了。”紀慎坐在床邊,“老師看着你。”
十分鐘的時間太珍貴,莊遂平哪裡舍得閉眼睛?隻靜靜地趴在床上,貪戀地盯着紀慎衣服的紋路。紀慎被他看得受不了,隻好找話說:“寒假什麼時候回家?”
是莊遂平不想提及的話題,他移開目光,悶悶道:“我不回,我要在學校學習。”
“不回就到家裡來吃個飯,紀沅每年都回他爺爺那裡,憶芸看着别人團團圓圓的,總是不大高興,你來,她心裡好受一點。”
其實紀慎真的比以前好很多了,莊遂平想了想,說:“我知道了。”
算是答應了。
孩子委委屈屈的模樣,是很适合摸摸腦袋或者拍拍背的,可是紀慎實在幹不出這種事,雙手始終垂在身前,沒有什麼動作,不過語氣是很溫和的:“學校三月底有一場學術會議,到時候國内外知名學者都會來,你師爺應該也來,這是很重要的機會,如果你有文章的話……碩士的時候沒有讓你在這種場合露過面,是我的問題。你現在讀博了,也該攢一攢人脈和名聲,不過都是看你自己,我也不會像過去一樣強迫你什麼。”
“我知道。”幾個字,夾着細細的哭腔,說完,眼淚已經流下來了。
“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你歇着吧,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莊遂平點了點頭,那句“老師再見”在嘴裡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咽回了肚子裡。紀慎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