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等我好了,我要上嚴老師那裡告他的狀!”
秦昭陽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小孩子在嚴先生家裡撒嬌的場景,嚴先生最喜歡小孩子,肯定笑吟吟地聽着,末了便摸摸他的頭,溫聲道,等我問清楚,要是新宇做錯了,我讓他給你道歉。
眼眶蓦然紅了,秦昭陽什麼也說不出口,隻道:“等你好了再說。”
柏閱冬覺得師父有點奇怪,懷疑是自己受傷了他不好發作,等傷好了說不定還得挨打,便趁機占便宜:“師父,我都傷成這樣了,您别打我了呗!”
秦昭陽覺得再呆下去,眼淚就要掉出來了,趕緊道:“好,不打你,快睡吧,養足精神,傷好得快。”
“嗯,那師父您回去吧,太晚了,您也回去歇着。”
“好,你睡了師父就走了。”
靜悄悄的病房走廊,秦昭陽在靠牆的椅子上坐了一夜——出了這樣的事,他不可能睡得着。學生出事了,他怎麼跟學院和學校交代?怎麼跟學生的家長交代?怎麼跟……跟辰辰交代?最重要的是,他捧在手心裡的天之驕子,他最最心愛的大弟子,以後要怎麼辦?
驕矜的小孩子還在等自己傷好,如果他知道自己右眼看不見了,會怎麼樣?
醫生說,比起那些雙目失明的人,他已經很幸運了。可是,他原來不是和那些人比的,他是最好的學校裡最優秀的碩士生,無論多大規模的學術會議,他都能毫不怯場,大大方方地彙報自己的研究成果,然後在别人的連聲誇獎中驕傲地揚起頭。哪怕是上千公裡外的學校,聽見柏閱冬的名字,也會點頭贊歎,說他年紀輕輕本事不小。就連周懋恭那樣的老先生,都會對他念念不忘……
柏閱冬的事情還沒有傳開,一地狼藉的校對室在第二天一早把來開門的盛超吓了一跳,以為遭賊了,可是他們這也沒什麼值錢東西,小偷要偷也是偷老師們的辦公室吧!
盛超撓撓頭,彎下腰把倒了一地的桌椅翻起來,又蹲下來收拾地上的紙筆,撿着撿着突然看到一張寫滿了字的稿紙,頂上印着他們學校的大名。
但最吸引他的,是稿紙上的内容——退學申請書。
盛超一目十行掃過去,這篇申請寫得可謂條理清晰一氣呵成,說自己在入學前對碩士生活抱有幻想,入學後卻發現自己基礎薄弱、能力不足、欠缺信心,老師的嚴格要求不僅沒有幫助到自己,反而讓他備受打擊,在多重壓力之下,他隻能提出退學申請,提前結束痛苦煎熬的研究生生活,希望老師和學校能夠同意。
那一手字,寫得非常漂亮,落款處是盛超意料之中的三個字——莊遂平。
盛超還沒反應過來,手上的稿紙卻被一下奪了過去,他回過頭,看見目光躲閃的師兄。
盛超站起來,問:“師兄要退學了?”
“與你無關。”
“我看上面的時間是上學期期末,看來師兄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但是并未付諸實踐,可能,不是真的想退學吧。”
稿紙在莊遂平手心被揉成一團,,随之攥緊的,還有他的拳頭。
想是真的想過,可是他下不了決心,也許是對閱冬和巍思還有不舍,也許是對紀慎還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許是對偶爾的快樂還有眷戀,總之就是沒有把申請書交出去。
寒假他回了家,可是家裡人對他一如往常,幾乎斷了他的後路——他一旦退學,就更加無路可去。
可是,他的心思卻被别人發現了。
“師兄不是真的想退學,但又要寫這篇申請,是為了交換什麼嗎?”
盛超上個學期末發了文章,紀慎很高興,寒假前開了一次會,特别表揚了盛超,甚至請大家吃了點心,師兄們也都跟着樂呵呵地誇,隻有莊遂平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盛超越厲害,越顯得他差勁。
“師兄覺得,你這樣做,老師就會多關注你,對嗎?”
莊遂平忽然疲憊不堪,提不起一點力氣:“我沒有這樣想。”
“如果不是這樣,那師兄的做法真是令人費解啊!”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莊遂平闆起臉,“管好你自己!”
盛超一臉笑意,本還想說什麼,一擡頭,卻看見門外的紀慎:“老師。”
莊遂平跟着回過頭,手裡的紙團攥得更緊了:“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