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蠻不問真假,痛哭一場,葬了她娘,從此遠離了那個人間煉獄一般的地方。
她拿着娘親死前留下的半枚玉佩,帶着娘親生前就為她編纂好的清白假身世,隻身上京尋生父,得上天眷顧,這一路上雖然苦了點,但好在還算順利,蠻蠻成功找到了親爹。
她娘說的沒錯,便宜爹确實是個大官,位居正三品,是威名赫赫的昭勇将軍,卻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哭紅了鼻子,滑稽的很。
蠻蠻認祖歸宗,更名鐘離瑤。
她本以為往後不會再受苦了,沒想到官家小姐沒做兩天,敵國進犯,大軍壓境。
便宜爹奉旨帶領二十萬大軍出征抗敵,最後一戰的捷報傳到京師的時候,她爹的消息也随之消失,從此音訊全無。
所有人都認為他兇多吉少,便宜爹的夫人悲痛欲絕,一杯毒酒下腹,竟是為情自戕。
偌大的将軍府,朝夕之間竟隻剩下她一人。
便宜爹的幹娘,乃當朝的大長公主,不忍将軍府血脈就此斷絕,将她收做義孫女,記在自己嫡長子的名下,也就是這一任的樂陵侯。
這之後的一年多,鐘離瑤扮乖裝弱,哄的大長公主對她言聽計從,不顧各方勸阻親自撫養她。
但鐘離瑤深知,旁人敬重她,隻不過是礙于樂陵侯府的權威,懼怕大長公主的怒火。
可一個年邁的老人又能護她多久呢?
蠻蠻受過太多委屈,因而鐘離瑤深知自己心中所求,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可歎她命運多桀,留不住那一手好牌。
所有的機會,她都抓住了,卻又全部逃走了。
思慮至此,鐘離瑤不覺悲從心起,可她不能停下來,邁錯一步就是再入那萬劫不複的深淵。
她不想要再過被人踩在腳底下的生活了。
心念堅決,鐘離瑤眨了眨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溫言問詢:“祖母可起身了?”
她方才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去,晨光熹微,離請安還有一些時間。
“小姐睡糊塗了。”绮玉低低一笑,伸手替她整理睡亂的頭發,“小侯爺今日歸家,老夫人心裡挂念,早早便起了身,等着見他呢。”
聞言,鐘離瑤渾身一僵,如遭雷霆。
無他,隻因在這座侯府裡,能被稱作小侯爺的隻有一個人,喚作──成弗居。
正是那位她自薦枕席,又遭到拒絕的兄長。
他不僅僅是樂陵侯的嫡長子,也是他膝下的獨子,未來爵位的唯一繼承人。
這種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投了個好胎,所以世襲的侯爵屬于他,本家族長的位置也屬于他,誰人都搶不走。
兩年前,剛成為鐘離瑤的她,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生出的情緒是嫉妒。
她不甘心,她怨憎,但同時她也明白,這是一個極好的目标,是博取榮華富貴的墊腳石。
她可以踩着他的肩膀,爬上落不下的高台,徹底擺脫卑賤。
所以鐘離瑤自然而然的将他當做目标,可惜在将軍府内沒什麼機會,後來陰差陽錯來到樂陵侯府,她便借用兄妹的身份整日在他身前晃悠,使勁渾身解數,捂了一年多才将這塊冰塊捂熱。
豈料,到底是她看錯了。
成弗居面冷心熱,有祖母的叮囑在先,一直以來待她都是極好的,或者說,他待所有人都是極好的,隻是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裡,那些好虛浮于表面。
唯獨她,做到了這一點。
故而很長一段時間裡,鐘離瑤都在慶幸,因為她在成弗居身邊是特别的。
特别到他每次出門在外都會給她寫信,家書寄閑語,歸來必定會給她帶禮物,甚至她随口一提的東西,他都會放在心上,默不作聲的給她帶回來。
也因此給她造成了一種錯覺,那些四季輪轉的歲月裡,她不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他也喜歡她,他也對她有意。
他們是兩情相悅的,隻是差一層窗戶紙沒有戳破,那她就主動出擊下猛藥,待生米煮成熟飯後,以他的性子必然會負責。
若她再一舉有了身孕,那長輩們也必須松口同意,否則族中宗老難以交代。
畢竟成家……子嗣不豐。
說來也怪,長房這一脈,侯爺有妻有妾,卻就隻得了這麼一個孩子,連女兒都沒有。
怎奈真相是這個榆木疙瘩,竟然隻将她當作妹妹,從未生出過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
鐘離瑤千算萬算,唯獨漏算了這一步,當真是成也兄妹,敗也兄妹,是她自作多情罷了。
那一夜,他聲聲斥責,仿佛一生未宣之于口的怒火都發洩出來了,可以說是對她宣判了死刑。
鐘離瑤的計劃失敗了,兩年的癡妄也結束了。
她以為等待她的是所有人的謾罵,甚至像跳梁小醜一樣被趕出侯府,唯獨沒想到離開侯府的人會是成弗居。
他沒有揭發她,反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件事成了隻有他們二人知道的秘密,以及她近來夜夜掙脫不得的噩夢。
其實她該知足的,對方起碼放了她一馬,為她留下顔面,她還可以選擇其他人。
隻要,不是他。
鐘離瑤閉了閉眼,她很感激這段時間的離别,為她留下了喘息和消化的時間,隻是哪怕過了這麼久,她也還是沒有想好該怎麼面對他,更不想面對。
“小姐?”绮玉敏銳的發現她的情緒不對,連忙站起來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您怎麼了?臉色怎的越發白了?”
鐘離瑤顧不得哀傷和盤算,近乎失态的跟她确定:“你方才是說……哥哥今日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