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身後的動靜,陸沂川側了側臉,瞧見是宋璋後擡了擡手裡的酒瓶。
“你來了啊。”
宋璋把腳底的瓶子踢開,“你這是喝了多少?”
“不多。”陸沂川淡淡開口,“淺酌一下而已……”
宋璋:“……”
誰他媽淺酌一下地上堆着十幾個空瓶子?
他道:“陸沂川,我勸你悠着點,哪天要是真的喝死了怎麼辦?”
陸沂川擡手灌下一口酒,懶散地靠在椅子後背上,微阖着眼睛。
“死了就風光大辦,到時候記得給我燒點紙錢。”
宋璋有時候恨不得把他那張嘴給縫上。他往兜裡掏了掏,掏出一個瓶子,擡手丢他懷裡。
“藥我給你拿來了,跟往常一樣,換了包裝,給你放裝維生素的盒子裡。”
陸沂川放下酒瓶,拿起從天而降的瓶子看了眼,碎發擋住他眼底的神色,也不知道是醉了還是沒醉。
見他不說話,宋璋忍不住罵道:“你丫的就沒點表示嗎?老子連着一個星期加班加到一點,完了還要千裡迢迢趕來給你送藥。結果你呢?在這裡醉生夢死好不享受。”
他拖了張椅子坐陸沂川旁邊,“還有,藥我不是才給你沒多久嗎?一個月的量,這才過去半個多月,怎麼就沒了?”
他面色嚴肅,“陸沂川,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加大劑量了?”
陸沂川收了藥,歪頭思量了會,“有嗎?我不記得了。”
宋璋:“……”
“看看!看看!你這是人說的話嗎?什麼叫不記得了?你能不能對自己的身體上點心?!”
陸沂川彎腰伸手去撈酒瓶,發現裡面的酒空了後又随手從旁邊抽出一瓶新的。
他開酒的動作很娴熟,仰頭灌下時喉結贊動,跟白日裡那個溫柔優秀的學長大相徑庭。
“上心?我這不挺上心的,吃好喝好,及時行樂。”
說完他低頭瀉出一聲低沉的笑,“陸大醫生,藥送完就趕緊回去休息吧,不然還想留下來陪我一醉方休?”
宋璋頂着眼底的青黑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合着我是霸總小說裡的那個冤種醫生呗?随叫随到,用完就扔?”
陸沂川笑了聲,朝他舉起酒瓶,“多謝了,改天請你吃飯。”
宋璋探過身子一把把他手裡的瓶子搶了下來,“你少喝點,再這麼喝下去,真的會死人的。”
手心驟然變空,陸沂川蜷了蜷指尖,然後收回手,懶洋洋的攤着,“死了多好,省得你為我操心。”
宋璋盯着他,張嘴又合上,最後隻能無奈道:“已經過去四年了。”
躺他旁邊的男人擡手蓋住眼睛幽幽歎息,“原來已經四年了啊……”
樓上的包間并沒有那麼隔音,底下狂亂的音樂聲斷斷續續傳上來,舞池裡燈光閃爍,節奏推到高潮時甚至有些人抱在一起親吻。
迷亂和興奮交織。
而樓上隻有酒的苦澀味道。
“陸沂川……”宋璋緩緩道:“人都是要往前走的,都過去四年了,你還要頹廢到什麼時候?”
燈光無聲閃了下,陸沂川偏過頭咳了聲,“宋醫生,你這話從何說起?我前段時間還跟着導師發了篇期刊呢,研讨會、論文、工作,樣樣都沒落下,怎麼在你眼裡就是頹廢了?”
宋璋冷笑了聲,“呵!那你說,你學經濟學得好端端的,為什麼臨到最後關頭非要去考那個狗屁哲學?”
“可能因為我對哲學愛得深沉。”
“愛個屁,你大學連費爾巴哈是誰都不知道,跟我說熱愛哲學?”
“……”
陸沂川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燈光下,他那張臉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
宋璋那些責怪的話頓時就說不出口了。良久,他歎了口氣,“你電話也不接,姜星白的電話打到我那裡去了,過兩天就是他生日,他讓我跟你說一聲。”
陸沂川懶洋洋地應了聲,沒怎麼放在心上。
宋璋忍不住道:“你别這個樣子。因為……他這幾年說話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讓誰勾起傷心事。說到底,無論哪件事都跟他沒關系,他才是受害者,你别對他這樣……”
陸沂川換了個姿勢,“我對他還不夠好嗎?錢少給他了?還是禮物少送他了?”
宋璋:“你知道的,我不是指這個……”
“宋璋。”陸沂川打斷他,“你想聽真話嗎?”
宋璋愣了愣。
然後他就聽見旁邊的男人笑了笑,嗓音柔和低沉。
“說實話,我一看見他就恨不得他去死。”
“三歲到十八歲,絨絨的生日都是我給他過的,他所謂的父母在生日那天連句問候都沒有。現在姜星白回來了,他們覺得虧欠,于是将那些缺失的愛都彌補在他身上。”
“人人都覺得是他搶走了原本屬于姜星白的寵愛,可他明明十八年來都沒有得到過所謂的寵愛,又從何而來虧欠?”
“他不欠他們什麼,要是真說起欠的話……”
那也是欠他。
仰靠着的男人說着說着忽然撐着扶手彎下腰咳了起來,他一聲比一聲咳得要重、要深,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咳到最後他拉過垃圾桶吐了起來。
宋璋被吓了跳,接了杯水站他旁邊給他拍背,“你還好吧?”
陸沂川身上酒氣熏天,臉色反而如紙蒼白,他抽出紙巾擦了擦手,“還好。”
“好個屁!”宋璋罵他,“垃圾桶裡都看見你吐的血絲了,這還叫好?”
陸沂川接過杯子漱口,無所謂的笑了笑,“反正又死不了。”
他把杯子擱下,站起身撈過丢在一邊的外套,“走吧,回去洗澡。”
看他走得搖搖晃晃的,宋璋老媽子似的過去扶着他,“不是我說,你花錢盤下這個低端會所幹什麼?包間連個洗浴間都沒有,裝修土到掉牙,來這裡找你我都嫌丢人。”
男人阖着眼靠在他肩上,不知道是不是睡過去了。
宋璋:“……”
他将人架出會所,把人放在路邊的大樹前讓他靠着樹,“你這破地方連個停車場也沒有,我把車停在旁邊的商場裡了,我過去開車,你待這裡等我行不行?”
陸沂川松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斜斜往樹上一靠,微微擡了擡下巴,“去吧。”
宋璋:“……”
老子是你的仆人嗎?!
但他還是去了。
時間逐漸走向後半夜,馬路上人和車都很少,吹過來的風依舊還是冷的,月亮安靜的挂着。
被冷風一吹,陸沂川的酒醒了不少,胃裡一抽一抽的疼,不過他沒管,就這麼望着天上的月。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四年前和四年後好像也沒什麼區别。
他伸手在外套的兜裡掏了會,找出煙和打火機。
修長的指尖夾着細長香煙,猩紅的火光在風裡明明滅滅,陸沂川仰頭盯着天空,煙霧模糊了他的臉,朦胧光影間,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