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道喜告辭,賈母帶領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轎入宮,賈赦、賈珍也換了朝服,帶領賈蓉、賈薔奉侍賈母大轎前往,甯、榮兩處上下裡外,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面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
林墨暗自歎息:“外祖家行事,失了‘寵辱不驚’的氣度,禍福不知,先已驚懼,驟聞喜訊,竟有些輕狂起來。”
洪淏深以為然,又向林海說道:“六宮體制,皇後之下,以貴淑賢德四妃為尊,賢妃德妃,都有産育之功,賈妃并無所出,一朝蒙恩,并封賢德徽号,豈非怪異之事?”
林海便問:“你曾出入内廷,可觀中宮行事如何?”
“賢後!”洪淏略不思索,“才足以馭六宮、德足以蔭子孫,天子失德,必有匡正之能;妃嫔惑主,必得節制之法。”
林海點一點頭:“既非盛寵,禍福難料,還需小心行事。”
當今不愛女色,除打小服侍的兩個宮女,早年隻按親王規制納了四個通房,大婚時又獲賜側室二人,去歲大選,隻有甯貴人、蔣選侍與仇選侍入宮,到了今日,自中宮之外,唯有周賢妃、盛德妃、顧嫔、賀嫔、鐵嫔、邬貴人、蕭貴人,甯貴人、吳選侍、蔣選侍、仇選侍等十一位妃嫔而已,元春冊封,倒把生育子女的東宮舊人壓在了身後。
洪淏揚聲問道:“誰在外面?”
付勉答應一聲:“小的伺候大爺。”
洪淏吩咐道:“叫孫莊,補一份賀禮送去榮府,再去外頭打聽,還有哪些人家後宮有喜,一并備了賀儀送去。”
未起更時,付勉已有回音:“小的已打聽明白,除榮國府大姑娘加封賢德妃,周賢妃晉了貴妃,盛德妃晉了淑妃,顧嫔、賀嫔、鐵嫔晉了貴嫔,邬貴人、蕭貴人、甯貴人晉了嫔位,吳選侍、蔣選侍、仇選侍晉了貴人,這幾家也得恩典,都入宮謝恩去了。”
“這賢德妃封的十分突兀。”新皇登基,原有側室大約都會随意賞賜名分,等到根基穩固方才正經冊封,以此而論,周貴妃以下都算循例遷升,賈妃冊封,不知其中有何文章。
林海沉吟片刻說道:“早年義忠親王得寵,賈家也是上皇的托付之臣,似這等勳貴人家,見陛下登基,大約都會心懷恐懼,陛下恩準賈府大辦喪儀,又封了賈妃位份,顯見是教勳貴放心的意思。”
洪淏忍不住問道:“據弟子見識,上皇也是英明聖主,如何竟在儲嗣大事上釀下禍端?”
“這件事,我也隻知大概。”林海簡做解說,“上皇初登大寶,在京郊遇險,是太上皇後巧遇救他,那時甄家入京,上皇錯認了甄貴妃是太上皇後,要立她為中宮,上皇與太上皇後的婚約乃是太宗皇帝欽定,自然違逆不得,上皇大婚後專寵甄貴妃,也不顧太上皇後搬入冷宮;義忠親王是庶長子,上皇執意立為太子,那時太上皇後娘家獲罪流放,朝中并無根基,義忠親王因此獲封,又過幾年,上皇偶然得知昔年真情,又求太上皇後寬諒,費了許多氣力,這才生了當今陛下,朝中望風而動,立嫡之論逐漸興起,似東西王府、甯榮兩府都是上皇為義忠親王立下的根基,輕易撼動不得,義忠親王見嫡弟長成,不免有些浮躁,被上皇訓斥幾回,這才兵行險着、起兵謀逆。”
洪淏眉頭微皺:“義忠親王雖有反迹,怕也其情堪泯。”
“彼時情景,義忠親王不過自取敗亡而已,連嶽丈都不曾站他一邊,何況旁人?”林海歎道,“上皇雖欲廢儲,也有保全義忠親王之意,義忠親王未必不知上皇苦心,隻能以身殉死,上可保全母妃,下使妻兒背負大逆罪名,令當今再無芥蒂,上皇之愧,皆由此生。”
過不數日,當今降旨,“因體萬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貴賤上分别的,朕日夜侍奉太上皇、太上皇後,尚不能略盡孝意,因見宮裡嫔妃皆是入宮多年,以緻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不想之理?在兒女思想父母,是分所應當,想父母在家,若隻管思念兒女,竟不能一見,倘因此成疾緻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倫之願,亦大傷天和之事,故受皇後請旨,啟奏太上皇、太上皇後,每月逢二六日期,準其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欽此!”
太上皇、太上皇後大喜,深贊當今至孝純仁,體天格物,二位老聖人又下旨意,說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國體儀制,母女尚不能惬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谕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駐跸關防之處,不妨啟請内廷鸾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
此旨一下,太妃太嫔自然有心歸省,當今後宮,更是萬分熱鬧,周貴妃之父立時在家裡動工,修蓋省親别院,吳貴人的父親吳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六宮妃嫔,無不踴躍感戴。
洪淏恍然頓悟:忠順王指點,竟是應在了此處。
林海囑咐洪淏:“咱們家不差銀子使,你問明了太子,倘是聖人籌謀,還把所獲利銀孝敬上頭也便罷了,勿要因小失大,落個投機取利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