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的話,你會和我聊天嗎?”怪物的一隻手已經長出來了,被光之鎖鍊纏得更死的下半身一時半會兒還無法複原,“不對,這樣已經是聊天了。那小姐,我就回答你的疑問吧,他們不是你的同伴嗎?為何不說?這是不該說的事嗎?”
“你别挑撥離間。”梅提歐抓住早幸的鬥篷,又不敢直接反剪她的雙手,“早幸,這件事交給我們,行嗎?”
身處牢中的怪物無人看管,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們怕她知道,卻也想被知曉。我們是屬于混沌的靈魂,魔境的孩子,無主之子。”
早幸系鬥篷的帶子崩開,慣性使她往地上撲去。格魯克忙轉身去接她,不小心踩到了她包裡散落出的筆滑倒在地,剛好做了肉墊。
兩人三明治一樣摔在一起,這種混亂的場面下怪物也沒停止說話,他太想說話了,他想被聽見:“混沌中不分你我,不分前後。隻有秩序中才有開始和結束,才有我自己。黑色的陛下是被分離出的水滴,銀色的陛下卻正彙入我們。我是什麼?我可以是黑色,也可以是銀色,甚至是别的顔色。”
他的聲音激動起來,像是剛意識到自我的嬰兒:“因為我來到了這裡啊!”
早幸爬起來,腦袋嗡嗡的,她身下的格魯克沉默不語,細碎的黑色額發遮去了那雙異色瞳,總是上揚的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讓人恐懼、讓人欣喜……魔境沒有結果,發生什麼都會被抹去。秩序卻不是,神明的筆正在記錄,用靈魂做墨水,我也能成為畫卷的一角嗎?黑色的陛下呀,銀色的陛下呀,異鄉的小姐呀,求求你們,讓我存在,讓我是我。”
“你誤會了什麼,”格魯克把早幸推開,自己爬了起來,“畫卷裡沒有我們的位置,等到魔王醒來,我們都會回歸原點。”
“可是至少我存在過,”怪物的另一隻手也長了出來,兩臂劇烈晃動拘束着他的鎖鍊,“我會被人記住!”
“魔王覺醒後你會消失?”早幸無視了怪物的興奮,揪住格魯克的小辮子強迫他轉過來,“沒聽說過。”
她的聲音很冷,得知格魯克的每次隐瞞後早幸心都會涼一分,但不知不覺地還是和他黏在一起,這次心情卻降到了冰點。
“秩序下的每個靈魂都帶着神賜予的使命,死亡後便回歸裡層,填補畫卷,在大地母神回歸前不會再出現于塵世。”格魯克比這隻新生的怪物更懂人類的語言,他揉搓着臉,恢複了笑容進行補充,
“混沌之中沒有這些,我們共享同一意識,沒有誕生也沒有死亡,你們降靈招來的,隻能是魔境的水滴。沒有魔王時魔境是死物,我們是自己;魔王醒來,魔境複蘇,我們将是祂的手足,祂的延伸。”
“那你還是你嗎?”
“當然是。”格魯克垂下頭,輕聲細語地回答,“但魔王也是格魯克。”
他得到的也會返還給魔境,他即是魔境,魔境即是他。
“并非如此,”梅提歐被冷落了許久,此刻歎着氣走上前,摁住格魯克的腦袋對早幸說,“你忘了你的能力?隻要你和他接觸,他與魔境的聯系就會被斷開——”
“所以格魯克會成為第二個你?”早幸捂住嘴,難以置信,“這都什麼事啊……”
梅提歐一時無言,所以他才希望這兩隻東西閉嘴停止自爆。
怪物的眼睛奇異地亮起來:“這位小姐,你似乎有很奇特的能力?”
“對,能殺死你的那種。”早幸趁梅提歐不備,抽出了他的佩劍,“你或許是第三個梅提歐或者第二個格魯克……不管了,你想要做什麼?”
“如果你真的想殺我,就不該問我的目的。”怪物露出微笑,人王滿是褶子的臉竟因此和格魯克有了幾分相像,“當然是活着,生存,感受,多麼美妙!”
“早幸,你别信他,”梅提歐攔住早幸,一把搶回佩劍,“格魯克是被你中止了轉化……但魔境的沖動是掠奪與複仇,我清楚得很,把這東西交給我。”
“你也有這種沖動嗎?”
“陛下身上有别的神明的祝福,能夠與之抗衡,這個可不是。”格魯克飛快倒退至牆角,再次摸出陶笛,“殺了他,或者讓陛下來動手。”
“你們是我的同胞,為何比外界更加不能容忍我?”怪物委屈地撇嘴,不再掙紮,“既然這樣、既然如此……”
所有的牢籠躁動起來,石屑随着震顫落下,雪花似的蓋在怪物和她們的頭頂,空氣也變得渾濁。
早幸不住地咳嗽起來,她勉勵睜開一隻眼,視野中怪物換上了笑臉,眼睛中紫斑擴大,完全覆蓋了虹膜:“其實早已晚了,愛爾娜呀,我親愛的媽媽,把我放入此地時命運的骰子便已擲出。同胞呀,同胞呀,我即是你,你亦是我!”
哀嚎驟起,這是牢籠中怪物們唯一的語言。此情此景把早幸帶回了如同煉獄的息風山脈,隻是與那時的高溫比起來她此刻遍體發寒,腦中一片混亂。
“把她帶出去!”梅提歐猛地把早幸推向格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