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夢這會是很好的一晚。
第一步,那個人躺在自己身邊,他們數着星子聊着未來的旅途;第二步,那個人站在舞台上,朝自己遙遙招手,邀請自己共舞一曲;繼續向前,白霧彌漫的海面上,自己被困在岸邊,那個人卻與另一個身影乘着小舟漸行漸遠……
悲傷與欣喜不斷交替,等再次走到了那片麥田,夢走向終點,假寐宣告破滅。
*
送走希爾伯後早幸又披上鬥篷走出了房間,悄悄去往黃昏之間看能不能找到艾澤婆婆,人王的情況一定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她必須抓緊時間。
但黃昏之間隻有一位藥劑師在留守,他告知早幸艾澤女士出野外了,還帶上了那幾位大法師,去了哪兒他卻不知道,不過走之前托付了他把胸針還給早幸。
重新戴上那枚黑百合胸針,謝過同僚後早幸失落地往回走,這一帶沒有路燈,沒了閃爍魔法照明平坦的歸途變得崎岖,還得小心不落入水中。
這樣一路摸索着回到住處後已是深夜,擦亮油燈簡單洗漱後,早幸發覺自己失去了睡意,今日遇到很多生人也發生了太多事,現在趁着睡不着正好可以記下來,也算為自己整理思緒。
特别是要整理她撒下的謊言。菲斯特小姐和她認識的熟人都有聯系,結果讓她說的每句話都漏洞百出。
血管裡鼓動着過去的聲音,“騙子”。那是無法反駁的錯誤,她曾以為撒謊是能讓自己過得好一點的手段,對同學假裝自己家庭和睦,對姑母假裝自己在學校已能獨當一面,但其實她們都并不在意自己如何,扮演一個不添麻煩的存在就是她該做的。
但現在她的謊言……不光是為了保護她自己,所以是必要的吧?
燈油快要耗盡,早幸把日記就這樣攤在桌上等着墨水被晾幹,反正她用的是母語,也不擔心會被人偷看。
揉着眼擡頭時,她似乎回到了某個熟悉的夜晚,海怪的低吟已被死亡放逐,但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了同樣的位置。
早幸打開窗,本想出聲呼喚,還是咬着唇坐了下去。
深夜和有婦之夫私會,這罪名放哪兒都挺重的。
梅提歐還是一動不動地望着湖水,那個沉默的背影将這個平淡無奇的夜晚襯成了童話的一幕,早幸都疑心他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化成天鵝走入湖中了。
如果他不轉身,那自己也把他當作窗外湖景的一部分吧。
掏出用來記錄藥草的素描本,早幸悄悄以窗框為取景窗,畫下不可言說的景色。
畫植物來得簡單,但總是亂動的人就沒那麼稱心如意。早幸才打好形,就看到畫面裡本該靜止的對象偏頭看向了她,下一秒就邁步向她走來。
“……”收起畫本,早幸吹熄了油燈。
“消滅證據?”梅提歐抱臂支着下巴,眼神看向她桌面,似乎穿透了那層木闆看到了抽屜裡的畫本。
“冤枉,我何罪之有?”早幸無辜地站起來,“晚上好,殿下。”
“交出來吧?”梅提歐笑盈盈地伸手。
歎口氣,早幸還是把素描本越過窗沿遞給了他:“我的罪名難道是醜化王族嗎?”
梅提歐還在一頁一頁地翻,早幸的畫比旅行那會兒給希爾伯做作業時提升了不少,有幾張上了色的花卉仿佛開在了紙張上,等終于翻到最新一頁,他端詳了一會兒那個看起來十分陌生的自己,擡眼回答了她:“畫得很好,罪名看來不能成立,反而值得嘉獎。”
“謝殿下。”早幸伸手想拿回證據,但梅提歐退後了一步,超出了她的臂長範圍。
“不行,你還是有罪,”梅提歐指尖點起火焰,借着光那幅畫更清晰了,“你似乎從來沒正眼看過我,不敬。”
“……?”早幸還在擔心他把自己的本子失手燒了,“欲加之罪,我要怎麼才能算正眼看你?難道要長到和你一樣高嗎?”
“不止是我,可能是這裡的任何人,”梅提歐熄滅了火苗,“你看,你畫本裡沒有任何人的正臉。”
他翻過的頁數裡遠一些的有莉莉安和老師的速寫,近一些的有工作之餘她畫的愛比希爾伯這些一起在王庭工作的人。早幸接過畫本,查看梅提歐指證的地方,發現還真是。
“有沒有可能,是我正臉畫得不好看?”早幸老實地忏悔,“因為很難把人五官畫對稱,所以我才揚長避短。”
她作為作業花草魚蟲畫了不少,人物畫是真的不擅長。
而且誰肖像畫畫成證件照啊。
“畫師小姐,你為了消除罪名居然不惜自爆短處,實在可恥。”梅提歐痛心疾首地譴責,“但你還是得承認你沒有仔細看過我們,你看着的隻是你心裡我們被過度美化的形象。”
早幸眨眨眼:“一起旅行時你們犯傻的時候還少嗎?王子大人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要美化他們還挺難的。
“那現在你閉上眼全憑記憶想象一下,我是什麼樣的?”
梅提歐的聲音裡有着詭異的誘惑力,早幸乖乖聽從了。
梅提歐其實說中了,她從來不敢正眼看人。
要去評判他人美醜就得先審判自己,她更不敢看的是鏡子,所以遮上眼,她可以白璧無瑕,那他人亦如此,所有人都是好人。
但如果他這麼要求,她可以試着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