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毛皮的戰士走上了岸,
它威猛不似塵世之物,
它忘了水的勸阻,忘了故土,
‘前進,破壞’,
哪裡有敵人,哪裡就有我們堅不可摧的戰士。”
夜莺的尾音落下後,他的手指還撥弄着琴弦,指法如振翅的蜜蜂,模拟着歌詞中的“戰士”與敵人激烈戰鬥,樂聲愈發激昂,鼓手的鼓槌也落得愈快,似乎交戰的雙方都在咆哮着,舍棄自身,奮力撕咬着面前唯一的目标。
早幸垂手立在王座下聽完了這一曲,她隻是随老師一起來彙報實驗成果的,進入王座之間後有不少異族的使臣聚于此處,人王正有意向他們展示赫林戈王國目前的力量——如何争取異族的支持?利誘或是威逼,但首先是要保證他們能獲勝。
艾澤婆婆主導的研究就是他手中關鍵的一張牌。
借着參加訂婚儀式的名義異族們齊聚在了這座王宮,但來此的真正理由雙方都心知肚明,當艾澤婆婆踏入王座之間時,好奇的、不屑的、待價而沽的目光傾注過來。早幸作為挂件一樣的弟子對這些審視膽怯不已,為了不給老師丢臉還是盡力挺直了背。
草藥魔女仍能做到慣常的視若無睹,隻是低頭請示人王是否有意去驗收成果,他所渴求之物已有了雛形,盡管還不夠完善,但一定能讓他滿意了。
一定,這是法師極少給出的詞語。人王放在王座的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縮,身體還是端坐着不動:“很好。”
感受到異族使臣們熾熱的目光,人王咧嘴一笑,隻有在足夠饑餓後再滿足他們的胃口,主廚的手藝才能被充分體現:“但馬上就是午宴的時間,驚喜還是留在這之後吧,孤不希望那些精心準備的菜肴變得寡淡無味。”
一直坐在他身旁的王妃起身行禮,午餐一類的事宜都是由她負責:“陛下,既然有此等好事,在午餐前先讓我們的夜莺獻唱一曲吧,他新作的曲子作為前菜再合适不過。”
其實餐桌還沒布置好,王妃急中生智才找到這個拖延的法子,但夜莺的這件作品是早就準備好的,在此時披露也算一箭雙雕了。
格魯克最近一直跟在王妃身後,接到她的眼神不疾不徐抱着琴走上前向人王屈膝行禮:“還請陛下賜予我這個榮幸。”
人王的首肯下,夜莺垂眸唱起這首充斥着殺意的戰歌,早幸忍住沒有皺眉,格魯克絕對窺探或者偷聽到了她們在做什麼,她可什麼也沒透露。
這首歌完全是為艾澤婆婆的作品量身定做的,簡直就是劇透。
“第一隻走上岸的海怪,”艾澤婆婆在向人王提交成果前先給所有項目成員們做了報告,“為什麼它所屬的神明會發生改變?它又是什麼時候走上岸的?找出這兩個事件發生的順序就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希爾伯作為魔偶師的助手也有幸得到了艾澤婆婆講座的座位,他一般都在打雜倒是第一次接觸到這個研究的核心,而他并不會把自己當外人:“所屬的神明?那和靈魂有關吧,‘肉身化為塵埃,靈魂歸于神靈’是目前普遍的看法。你說的問題是指究竟是靈魂先變質還是軀殼先發生了改變嗎?”
奧托克法師敲了他一棍子:“叫‘艾澤老師’,用敬語。”
艾澤婆婆隻是笑着點頭:“在此處與我共事的人都與我平級,不必過于在意禮節。希爾伯說的沒錯,如果這是課堂,我會給你滿分。”
希爾伯一臉的理所當然,看得懷特和他的老師又手癢癢了。
“對海怪曆史的追尋得到了柯特塔血法師和宮廷法師的幫助,具體的魔法理論說起來就太長了……請讓我直接說結論吧,”艾澤婆婆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鸢尾花法杖,所有人面前那疊厚厚的報告書就自行翻過了數百頁,“是軀殼,海怪食用了無數具從魔境漂流到洋流之中的屍體,它栖息的那處地方似乎很容易沉積這類東西。”
早幸看着報告的當前頁,例圖是西海的局部地圖,每一條複雜湍急的洋流流向都得到了詳細标記,讓這張圖變得密密麻麻不适合閱讀。但紅筆圈畫出的醒目之處她還是能看懂的,一個海洞,來源魔境的水流随潮汐湧入此處,這隻食腐的海怪在它上岸之前正是這一帶的霸主。
“總之,魔素在它體内積累後讓身體發生了變異,這與魔藥能達到的效果很像,靈魂因不再适配肉身就被剝離了。”
又是一頁翻過,大段文字說明後配的是海怪的解剖圖,早幸還在圖下方看到了懷特的簽名,像是一隻小小的貓頭鷹。
“那它的肉身不也該消失嗎?純血種沒法做到靈肉分離吧?”希爾伯這次舉了手再提問,但他幾乎是在舉手的同時就發言了,又被奧托克給了一蒲扇在頭頂。
“這隻海怪原有的能力是‘同化’,它食用的屍體裡有精于血魔法的死者,”艾澤婆婆瞥了台下閑得沒事在亂翻報告書的血法師一眼,繼續說下去,“這是很多巧合的堆疊,它同化的力量和血魔法結合讓它将屍體的血液融入了自己的血脈,它成了洋流之神領域下第一個混血的子民。”
混血受魔藥影響後身體可以不斷變異。早幸屏住了呼吸,她們每個人都隻做着自己被分配的部分,老師才是那個擺弄拼圖的人,當她為她們展示自己串聯出的圖景時,早幸也找到了過去與現在的因果聯系。
“混血之民無主,沒有神明會來将他們的靈魂領走并立刻打上死亡的烙印,靈魂消散,徒留軀體,”艾澤婆婆聲音放輕,“我的朋友克拉夫就是這樣。”
阿實也是。早幸拿筆勾畫着報告上的句子做好筆記,不知阿實的身體又被黑巫師拿去做什麼了。
有了希爾伯做榜樣,底下的學生們也有了提問的勇氣,愛比率先舉手:“艾澤老師,但是我們成功除去靈魂的樣本都沒有意識,可這隻海怪送來時明顯還存在自主意識下的行為呀?”
艾澤贊許地點頭,法杖頭的水晶吊墜晃動,愛比的胸前的羽毛筆上長出了作為嘉獎的紅花:“我們見到的海怪與那些樣本不一樣,上岸後它不再有進食屍體的機會,軀殼受體内魔素的影響卻還在不斷改變。但我們發現它時它的性質已經被确定了下來,從時間來看,正是這隻海怪得到了新的靈魂之時。”
“我覺得艾澤法師雖然面上不顯但對你還是有意見的。”懷特小聲和希爾伯吐槽,這人問了兩個問題都沒得到小紅花。
就他所知艾澤法師是真的不會在意别人尊不尊敬她,那看來希爾伯是從别的方面得罪她了,怕不是和她的小弟子有關,畢竟希爾伯不管不顧的追求手段大概臭名遠揚到了人師父耳中……而艾澤法師正被同類型的奧托克煩得不行。
真讓人絕望,一個是他的好友,一個是他的老師,希望艾澤法師不要把他歸類到他們之中。
希爾伯沒理他,他現在更想問問題:“靈魂不可能重返肉身……但肉身能反複接納很多個靈魂嗎?”
這樣的話完整的人該如何定義呢,早幸也猶豫着要不要舉手,靈魂與身體,哪個才是此處住民的本質?
“這裡的大家應該都熟悉或是聽說過降靈儀式。這個儀式能招來神明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招來無主靈魂的案例卻相當多,通常這些靈魂沒有開智,因無法溝通而未被記錄在案。”
沒有馬上回答希爾伯的問題,艾澤婆婆先說起了旁的事。
“某個時期降靈儀式被大量舉行,但相同的人、極其相似的環境條件,卻從未招來過同一個靈魂,因此我們推定一個靈魂隻能現世一次。”
法師們對這個知識點都很熟悉,但在場的普通人如早幸就真的是在上課了,對于艾澤婆婆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她們都有點摸不着頭腦,隻能耐心地等着魔女繼續講解。
“降靈儀式要召喚神明需要九人以上……但大家猜猜,隻是召喚無主靈魂的話,需要幾人?”
九人到十三人的召喚儀式是在大量實踐後總結出的經驗,早幸聽希爾伯講解時隻把這當作魔法的默認規則,現在聽到老師的提問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