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樣望着衛斯理,問道:
“其實你一直能看穿我的演技,知道我的真實想法,對不對?”
她怎麼能忘了,在她之前的那些“救世主演員前輩”們,包括樂此不疲地制造這一個個劇本的導演海頓·揚先生......他們之中的每一個,從未有人能真正欺騙衛斯理。
那為什麼她會是唯一的幸存者呢?
因為那些“救世主”們明明心懷惡意與雜念,表面上卻裝得楚楚可憐,或彬彬有禮。
而她則因為一腦子漫無邊際......或許還有點兒,咳,黃色廢料,于是每當她下意識把他當做某種身份,便會把自己也帶入到對應的身份裡。
這算得上是欺騙麼?
說實話,至少在劉夢的觀念裡,這頂多是一場心知肚明的角色扮演,而且恰恰是這種恨不得一天一個花樣的玩法,才把還沒完全了解人類文化的地外生物給迷得一愣一愣的。
明明,有一雙看破所有僞裝與虛妄的眼睛,多麼像俯瞰人世,高高在上的神明。
但這位神明大人,卻在看到她刻意對他扮成一個陌生人,故作冷淡疏離時,默默難過得流淚。
不僅如此,當劉夢都已經發現這個事實,他居然還遲疑着不敢承認。
畢竟“演技”可以說是劉夢最引以為傲,賴以生存的技能,他生怕他點了頭,會被她忌憚猜疑,甚至是憎恨畏懼。
然後劉夢親了親他的嘴角,“嗯?”
“............”
劉夢再親親鼻尖,“真的不願意告訴我?”
“......”
劉夢又去親親泛紅的眼尾,“我知道了,是想騙親親對麼?”
衛斯理對“騙”字敏感得很,下意識搖了搖頭,然後一愣,終于又妥協地點了點頭。
——他确實一直能看穿她的演技。
人類能僞裝各種外在反應,但身體内部卻僞裝不了,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僞裝胃痛的人如論多麼讓人信服,卻沒辦法騙過專業儀器。
而衛斯理的眼睛,準确來說祂的“眼睛”,比所謂的專業儀器要厲害和複雜成千上萬倍。
但就在剛才,他即便知道那些都是假的,陌生是假的,冷淡是假的,他還是在第一時間難過得流下了眼淚。
因為......表演是假,試探是真。
所以他是如此矛盾,或者說,愛讓他變得如此矛盾,軟弱,踟蹰不前,貪婪又委屈——
他既害怕她因為他能看穿她的一切,而變得畏懼憎惡他,卻又在她對他以演技試探時,完全做不到不動聲色,眼淚毫無自制力地一串串流下來,狼狽不堪,甚至還把她吓了一大跳。
怎麼辦?
他一邊毫無頭緒地問自己,一邊忍不住手臂越來越用力,将懷裡的人死死嵌在懷抱裡。
誰知,她居然又親了親他。
她沒有刻意笑得眉眼彎彎,來試圖緩和氣氛,而是很放松的,甚至是随意的,就像普通聊天那樣,連聲音的語調、停頓也沒有刻意拿捏:
“啊......那你不就是全世界唯一能真正看懂我的人了麼?”
衛斯理猝不及防,一整個愣住了。
但劉夢根本不給他消化這句話的時間,反而沒頭沒腦地繼續道:
“而且,在‘做人’這件事情上,我覺得你一直對我有誤解。”
衛斯理沒能跟上她的思路了,隻能呆呆地看着她。
“我一開始确實是膚淺地喜歡着你的人類身體,無論是長相和身材;後來不知為什麼你竟決定從心智上也将自己與人類同步,簡直出乎了我的意料;再後來,我質疑你的感情不純粹,甚至很危險......”
劉夢頓了頓,眉頭微皺,但最終還是選擇繼續,“對不起,那其實是我在自我逃避,虛張聲勢而已。”
她勉強扯了扯嘴角,眼睛裡有種淡淡的無奈,“你看,人其實很壞的,自己害怕退縮,卻要強行從别人身上找原因。”
然而,衛斯理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他的全部心神都留在那句“那其實是我在自我逃避”的未盡之意,眼睛陡然亮得驚人。
劉夢都被他盯得有點怕了,哼笑了一聲,“好好好,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而且我明明之前就說過的啊,我挺喜歡你這個怪物的,你忘啦?”
确實有這件事,而且就是不久之前,衛斯理問她“你讨厭我非人的缺陷麼?”,劉夢先是回答“你沒有缺陷”,然後又補充“總之我挺喜歡的”。
現在再将這個場景和對話拿出來反複咀嚼,衛斯理忍了忍,實在沒忍住,垂下頭又想親了。
結果被劉夢摸着臉推開,“你等等,我還沒說完——”
“所以與你擔心的恰恰相反,我其實打心底不希望你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做人有什麼好?人類世界充滿了貪婪,所有人都争得頭破血流,隻為了填充自己的欲望,金錢财富,權利地位。”
說着,她的目光在四周這不知花了幾千萬的儀器上滑過,歎息一聲,終于還是選擇将心低的不安和試探剖開,聲音輕顫:
“所以,我很怕你會選擇阿斯神教,去做他們的神明。畢竟他們什麼都有。”
所以,她從頭到尾,哪怕是此時此刻,都是真心想送他“回家”。因為她比誰都懂這個世界有多可怕,活着又有多艱難。
她生怕他做人做得太久,于是也難逃那些苦難深重,求之不得,筵席散盡,物是人非。
她生怕.......最終他也不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