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說謊
劉夢自然是一步都不想靠近那些蘑菇的。
但是沒辦法,她必須穿上觸覺傳導手套,觸摸那些實驗樣品,并同時錄制其全角度細節視頻,以盡可能做出貼近真實的虛拟模型,以提供給虛拟實驗室實操時使用。
好在實驗室十分寬敞,分成了大緻三個區域。
他們一進來的是分析化驗室,兼具展示作用,也是他們需要複刻成虛拟房間的主要區域。
往裡走則是低溫操作室,用于制備,分離和保存各種實驗菌種,與分析化驗室隔着一道透明的牆與門。
“最裡面的房間,就是蘑菇培育室了。那邊的情況比較複雜,不過别擔心,我會全程陪同的。”
馬丁一邊說着,一邊将分析化驗室裡的所有儀器一一喚醒,一道平緩的聲音在室内響起:“歡迎您的使用,祝您實驗順利,馬丁博士。”
劉夢本來還在思考着“情況複雜”到底是怎麼個複雜法,忽然就被這道聲音打斷了思路,下意識看了過去。
沒辦法,她這輩子還沒見過“博士”學曆的高智精英呢。
而她新奇又驚歎的目光太直白,竟把馬丁整個人看得緊張起來。
這個大男孩忍不住偏過頭避開她的目光,卻剛好暴露了變紅的耳朵,“我,這個,研究所裡最低學位都是要博士的。”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之後,劉夢的眼神直接變成了欽佩。
本來身為乙方,她對待甲方自然是不會吝啬贊美的。
況且,從她個人的角度來看——即便高學曆如馬丁,他在研究所的處境,竟也和她這樣的新人社畜在公司裡沒什麼兩樣——他們都被同事/上級坑了。
職場叢林法則,在哪兒都一樣的殘酷。
劉夢簡直是無法自抑地,對這個小孩兒升起一點兒同病相憐的好感來,笑着回答道:“是麼?那你也一定是同一批博士裡,最厲害優秀的那個。”
話音落下,她的手臂處傳來熟悉的力道。
劉夢側身看向衛斯理,工作在外,她的演技還是非常到位的,立刻收斂笑容畢恭畢敬地問:“衛主管,您有什麼指示?”
但被她稱作“主管”的衛斯理,卻根本不懂,也不會領她的情。
他看着她兩秒,嘴唇微張,就要出聲——
劉夢一個激靈立刻将他拉住,急匆匆地就往着一旁去了,邊走邊道:“哦哦對不起主管,是我疏忽了,這台設備應該就是軟件掃描過程有矛盾卡住了,我這就解決。”
沒辦法,雖然才認識不到五天,但劉夢可太熟悉衛斯理的這個口型了。
她表面上熟練調試着軟件,查看問題來源,實際上一心二用,從終端給衛斯理發去消息:【這裡是實驗室!你沒看到牆上的實驗室守則麼,實驗室裡禁止摘下頭盔......那當然也禁止親吻!】
接着,她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别告訴我你不認字,你那雙眼睛可比什麼都厲害。】
為了處理軟件問題,劉夢此刻幾乎是背對着衛斯理,根本沒法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于是發出的消息口吻十分強硬——實在是怕他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
她的手指在懸浮屏上飛速跳動,嘴唇微抿神情認真,一副進入工作狀态的模樣。
終端上,卻飛快地給衛斯理發去一條條消息:
【我們必須約定好,以後即使你忽然覺得餓了,也不能随地大小親......額我的意思是,你必須先給我發信息,獲得我的同意,并且服從我的安排。】
【當然,你也可以不顧我的意願,一意孤行。】
【但如果你真的這麼做,并讓我因此丢掉工作的話,我保證,你很快就需要去尋找下一個“食物”了。】
——
其實,在那晚拒絕與這個地外生物合作,對方卻還堂而皇之,理所當然地插進她的工作時,劉夢不是沒想過要再和對方詳談。
但是她仔細一想,發現自己手中其實沒有任何談判的籌碼。
她就像是......和父母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的孩子,在公司裡和老闆娘發生争執後跑上天台的員工,與丈夫小事鬧大面紅耳赤後摔門離開的妻子。
放在小說裡,這種劇情或許就是主角改變人生的重要契機之一。
但在現實中,小孩肚子餓了之後還是會灰溜溜地回家,員工痛哭一場後還是要裝作沒事地回去工作,妻子最多在酒店冷靜一個晚上,第二天大早還要趕着回家——給灰溜溜回家的小孩做早餐,準備上班應付陰陽怪氣的老闆。
事到如今,劉夢發現她唯一能求助的,居然是曾私自給她注射外核針劑,将她當做誘餌的軍方航空。
可她又在這短短四天時間裡,逐漸意識到另一個緻命的現實:
那就是,很可能連軍方航空自己,也根本無法完全地制服,掌控這個地外生物。
否則,為什麼當地外生物“如約而至”,占據了一個已死之人的身份出現在她周圍後,這些天過去,軍方航空的人卻連影子都看不見一個?
真相往往比想象還要更加殘酷,劉夢從小就十分清楚這一點。
她必須為自己做最壞的打算:很可能軍方航空隻是在用她的命做人形定位器,定位某個地外生物,而自己卻藏在背後,默默窺伺。
所以,劉夢在清楚自己沒有所謂的金手指後,選擇平靜地發......哦不,賺錢。
她并非不想立刻去尋找一條活路,但渺小如她,想要在上城區平凡地活着就已經拼盡全力。
為此,她必須先冷靜下來,用十足的耐心,去尋找那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