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意外偷到一塊奶酪的老鼠——嗷,奶酪她也沒吃過,老鼠她也沒見過活的——但這不影響她興奮地走在被巨幅全息廣告的霓虹燈光污染得光怪陸離的街道上,心裡計劃着要怎麼“銷贓”。
這時,劉夢的右手被輕輕扯了一下。
她心裡謀劃得正起勁兒呢,而且他們已經穿越上城區的邊界,來到了下城區的街道上——這裡的人,個個都是眼尖的人精。
劉夢當然也不例外,她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下城區人。
可她一旁的攝像頭,先不提他身上那看着就價格不菲的襯衣西褲,單單是一騎絕塵的容貌和純淨乖巧的氣質,在那些本地人眼裡,就是一副“這人能被我搶劫十八次”的模樣。
意識到這一點,劉夢反而主動抓住了攝像頭的手腕,低聲道:“馬上到了,等會兒說。”
她拉着對方跑起來,熟練避開了街道上五光十色的窺探視線,專挑灰頭土臉的陰暗小路走。
正常情況下,劉夢若是遇到一個非人生物——還真别說,下城區挺多看起來奇形怪狀的人類——許多雇傭兵為了讨生活,會通過特殊渠道找地點隐蔽的黑診所,讓來路不明的醫生給自己裝上更加來路不明的“九九新”義體。
而之所以說“來路不明”,是因為這些義體,都不知剛從哪具屍體上剝下來,帶了什麼病毒,又裝了什麼插件。
但在下城區裡,尤其是那些刀尖上舔血的人,主打就是一個“義體不問出處,敢裝就敢上路”。
像劉夢這種手無縛雞之力,連義眼都沒錢裝的人,若是碰到這些雇傭兵,那都是隔着五百米就要繞道走的程度。
更别說,一個可以無視任何電子設備,甚至屏蔽人的感知,頭能旋轉180度的,真正的怪物。
哪怕這個怪物,剛剛送給她了一塊天然肉。
别看劉夢似乎是輕而易舉地就接受了對方的存在,可實際上,她有着滿肚子的疑惑,十分需要得到更多的信息。
但那個憑空消失的合成午餐肉,又給她帶來了太大的威懾和震撼。
更别提對方還喜歡一言不合,就要過來貼她的額頭。
她打死都不願意了。
這所謂的“貼額頭”,應該就是一種能快速讀取對方腦中想法的行為,或許還能傳遞信息。
但她是無比脆弱的人類,誰知道攝像頭能讀得多深,獲取她以往的所有記憶,甚至篡改或抹除她的意識和人格?
劉夢可沒忘記,今天整個公司的那麼多人,竟無一人察覺她身邊的這個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衛斯理”。
更詭異的是,她發現自己就算被束縛住手腳,也始終沒能對攝像頭産生一丁點兒的恐懼感。
甚至,劉夢合理懷疑,就算不貼額頭,攝像頭也有能力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畢竟她從沒看見他去貼别人的額頭。
可當她帶着他,穿過肮髒雜亂,地形複雜的巷子,熟門熟路地拐進一家酒吧的後門,走過悶熱難耐,味道雜糅,站滿員工的狹小酒吧後廚,再從隐蔽的樓梯前往地下三樓,期間還要穿過人滿為患,光怪陸離的舞廳——
沒有任何人,對她身邊這位,隻看一眼就能讓人聯想到紀錄片裡煙雨氤氲的初春,擁有着讓人極為舒适的淺綠色頭發和眼眸,五官精緻秀美到極點,氣質卻安靜閑雅的男人,投過任何多餘的一瞥。
他們并非看不見他,隻是,看不見真實的他。
又或許,劉夢眼裡的他,才是夢幻的,虛假的?
可問題是,想象永遠紮根于人眼即見的現實。
劉夢從未在現實中見過如此獨特而優越的一張臉,她又要怎樣僅憑自己,去虛構一個如此真實的幻想?
為此,她在穿過嘈雜的人群時,心裡甚至劃過了一絲可惜。
就像她有一個及其優秀,放在哪兒都受萬衆矚目的朋友,今天卻突然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帽子從頭頂蓋到下巴尖,于是便沒人再注意到他分毫。
——沒錯,在這個瞬間,她竟然打心底把一隻非人怪物當做自己的同伴,并對不能向别人炫耀他的驚人美貌,而感到一絲可惜。
認清到這一點,劉夢忽然打了個冷戰。
......難道說,小說裡的那種,怪物都擁有的精神污染,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意志力到底是薄弱還是頑強,在被怪物馴化成走狗的最後一刻,臨門一腳,又清醒過來。
劉夢忽然停下腳步,站在了通往地下三層的,近乎漆黑的狹小樓梯上。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堪比打草驚蛇,實在愚蠢。
但人在面對差距過于龐大的存在時,根本無法遮掩住内心的驚惶。
她必須立刻知道答案。
劉夢清了清嗓子,“......我,我想起來一個問題。在超市裡,你阻止我買合成午餐肉,又迷惑了店員和所有電子設備,搶了他們走私的天然肉,送給了我。”
她邊說邊努力地眨眼,試圖在昏暗中分辨出攝像頭的五官。
可劉夢确實是如假包換的普通人,根本無法在這種情況下,看清對方的反應和表情。
甚至,她心裡已經開始懊惱自己太沖動,為什麼要在這個對她極為不利的地方,問出這樣的問題:
“所以,等吃完肉,你——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不會是,把她也順道一起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