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六天,山城夏季的高溫話題引爆全城。
不少博主帶着生雞蛋打卡各大網紅景點,向坐在空調房、手機前的粉絲展示地面煎蛋技術。
一些媒體也輪番播報四十度、五十度、甚至六十度的恐怖地表溫度。
病房内涼爽,眼内敷着藥物,那藥還是起降溫作用的,文瀾完全感受不到室外到底是怎樣一個水深火熱。
不過這兩天,與自己接觸的醫生護士或是護工,沒一個不抱怨高溫。
她初來乍到,也混了差不多一個月,對山城夏季的酷熱稍有體會,可這兩天與前一段日子,似乎又變了樣。
“我以前在海市,在佛羅倫薩、倫敦從沒經曆過這種高溫,去的最熱地方是北美一個海洋島國,我記得那裡有很深,很适合潛水的藍洞,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潛水愛好者,一點不曉得高溫是怎樣烘烤我了。”
這會兒是到敷藥時間,每天早晚兩次,在眼内塗了藥膏,外面再綁上一圈紗布,靠在床頭的她真像個失明人士,可翹起的嘴角,因回憶而爽朗的面容無一不使她耀眼。
尹飛薇在醫院陪床六天,明天終于要解放了,偏偏這一刻煙瘾難耐,在筆記本前敲打結束,拉椅子站起身,一邊焦躁應,“就寄潛水照片給我的那地方?”
“是。”文瀾嘴角笑意放大,“那些照片我可喜歡了,特意寄給你,沒扔掉吧?”
“哪能啊。”尹飛薇走到她床前,俯身仔細看她蒙着紗布的眼,一邊笑,“你這兩年去的地方,隻要寄過明信片的,我都了如指掌呢。”
“吹。”文瀾不客氣揭穿,“你忙地跟陀螺一樣,和我理念向來不和,還會對我遊過的國家專門做功課嗎?你要性别男,我就承認你是愛而不得我,特意做些功課。”
尹飛薇吓到,低叫道,“我要是男的,也不能喜歡你這種人啊。”
“别以為我蒙了眼睛就揍不死你,小心說話。”
“我嫌你過于熱愛浪漫,生活是柴米油鹽,詩酒遠方不适合任何有上進心的人,何況你要的是終身浪漫,這除了神,誰也給不了你。”
文瀾臉上的笑意一下消逝。像被什麼狂風掃過,瞬間了無痕迹。
嘴角抹平了,她先前起亮色的臉隻剩下裹着紗布造成的視覺脆弱。
無法進行眼神對視,彼此除了聲音,沒有其他交流方式,可一旦聲音也停了,病房裡就剩下死寂。
文瀾沉默片刻,先喉間幹啞地發聲,“有時候我懷疑,你是不是恨我什麼的,為什麼總傷害我?”
對方剛才的言論,不是和那晚霍岩對她失去新鮮感的論調一模一樣麼。
因為承受不住她的浪漫與夢幻,霍岩要放開她了?
“你了解藝術嗎?你覺得藝術是不接地氣,整天做夢,随手弄弄,有錢就可以讀的不上進行業?”文瀾生氣,聲音微微揚。
“我不是這意思。”尹飛薇語氣嚴肅,“我是看不慣你每天在醫院等他的樣子,第六天了,你一個療程都結束了,他人呢?明天就出院啊,他人呢?”
又不客氣指出,“你是沒跟我叫過苦,可過去兩年,你像放逐自己一樣,你那些明信片、照片,是寫了和拍了告訴我,你過得多麼多姿多彩,可你心裡有數,你有傷,而且那些傷和我們這種外人無關,你該恨霍岩,可你低聲下氣、委曲求全要來山城挽回他……”
尹飛薇聲音都激動得抖了,“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看你笑話……”
文瀾突兀地打斷,語氣冷靜,“謝謝這六天的陪伴,本來隻有早晚敷藥時不方便,可你弄得我像時時刻刻不能自理,這是幸福的折磨吧,我很謝謝你,但感情上我們理念不合,我不會因你連番的苦口婆心就認同你,甚至追随你,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怕對方不能理解,直接告訴她,“我愛他,永遠愛他。”
“你聽明白嗎?”又追加,“我永遠愛他。”
音落,病房内隻剩空調動靜,嗡嗡嗡地又像唔唔唔,擾人心。
“他到底何德何能……”良久,吐槽似地一聲,尹飛薇歎氣,轉移話題,“我煙瘾犯了,實在忍不了,樓下買包煙,你要零食還是水果?”
“什麼都不要。”文瀾笑了,“你回家都可以,沒必要每天陪着。”
尹飛薇臨走前,本性不改刺了她一句話,“我怕你想不開做傻事,每天陪着……”
聲音漸遠了,随着一聲關門的動靜,文瀾挂在嘴角的笑意猛地跌落,像撐了許久終于松開挂在懸崖的指尖,痛徹心扉掉了下去。
她側身,向着幕窗躺下。留下一個誰也看不穿的背影。
……
七月的最後一個夜晚,氣溫熱辣。
眼科醫院在山頂,山腳下就有個熱門旅遊景點,從前隻是山城一條普通的山道,被外地人大驚小怪的捧紅,從此人堆人水洩不通。
旅遊的鬧聲,特意裝飾的燈光,将山頂都受了影響,來往山頂的車輛,分不清是到下面旅遊而找不到停車點停上來的,還是專程來醫院的。
尹飛薇到了樓下,坐進自己好不容易才停到門前廣場的保時捷車内,落下車窗打算散一會兒氣,眼皮不經意一擡,就瞧到醫院門前昏黃路燈下的一幕。
一輛深色高級商務轎車停在台階前,公立醫院設施陳舊,台階長而陡,水泥地面灰暗冷色調,樹木卻因時光蔥茏。
那輛車突兀,車身漆面亮而耀眼,車窗緊閉,尾燈閃,駕駛位的門先開,一位職業司機模樣的年輕男人先下車,恭恭敬敬到後座打開車門,他微彎的背脊顯示職業素養,也強烈暗示後座男人身份的不凡。
男人纖塵不染的皮鞋先落地,動作不算磋磨,一雙長腿很快向停車場方向展示全貌,黑色也可能是其他深色的長褲裹在腿上挺括,商務襯衣下擺悉數收進腰内,他在頭頂昏黃像在耐心講着老故事的路燈光下,側身露出時尚精緻的半邊臉孔。
無論是車,還是這個男人,都和陳舊老醫院格格不入,奪人眼球。
尹飛薇無法不注意到。
七八點的夏夜光景,說遲不遲,說早不早。
司機打開後備箱,伸手要拎什麼,男人先他一手,拎出一隻果籃,接着,一個人不急不緩步上台階,走向醫院。
山城夏夜風燥熱,男人背影挺拔、卓爾不群,那渾身的氣度自他一露面,就大殺四方。
尹飛薇神情極度震驚。
……
安靜病房内,敲門聲突兀地響起。
文瀾皺起眉心,側蜷着的身體微微動了動,被面立即發出沙沙聲,那眉心的褶皺更深了,聲音啞,“進來……”
耳畔是止住的咚咚聲,随即擰門動靜起,她看不見,聽覺越發敏銳,先發制人的出聲,“買東西這麼快,還是又想起什麼刺激我的話來補充?”
以為是尹飛薇。畢竟,她剛走沒多久,可能忘記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