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都不會認錯,那道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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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中元節,她的孿生姐姐江吟夏,從江邊救回了一個少年。
那時候她生了一場寒症,隻好托付姐姐去給她放一盞兔子燈,等到姐姐回來時,便見她的小厮背着一個面色被凍得發白的少年郎。
那人的眉眼精緻如畫,肌膚被喝水泡的發白,明顯在瀕死之際。
她們偷偷隐瞞了父親,将他安置在府中,又請了大夫來為他看診。
她的身子骨太弱,不能靠近病氣太重的人,隻聽着姐姐說少年的身體在一日日好轉,已經脫離了危險。
再後來,少年成了他們家一個小小的護衛,一直跟在姐姐的身側。
那是春日,她見到他時是給姐姐送糕點的那日,少年背着一把長劍,噙着笑看被氣的面色發紅的姐姐。
江絨雪停在了樹枝壓低的門檐前,風動額前發縷。
幾步台階上,少年身姿如鶴立于水,婆娑的光印在幹淨而俊美的面容間,好似被白玉雕刻而成,浮光流轉在他眼睫黑瞳之中,笑意肆恣。
他元青長袍好似潑墨山水畫,青峰煙雲,他像是從畫中走,那一刻,江絨雪想怪不得姐姐會将他撿回來。
風停息下來,她向前走去。
姐姐卻怒然喚道:“我不吃了,今日你留在府中,沒有我的準許,不準跟來!”
江絨雪一時愣住,眼看着姐姐走上馬車,她收回手中正要遞出去的飯盒,然後目送姐姐的馬車離開府第。
她正要離去,卻聽見一道青潤的少年音,“二小姐。”
她轉目看去。
少年不曾有下人卑躬屈膝的顔色,而是從容的,謙遜的。
“二小姐不去上學堂?”
江絨雪搖了搖頭,“我不能去。”
少年訝異,“令尊竟有失偏頗。”
她一時覺得窘迫,少年的思緒跳的太快,可她并不想自己的父母被誤解,她捏緊了自己的衣裙,開口解釋。
“我與旁人不同,父親母親擔憂我,便不許我去上學堂。”
她自幼便身子骨弱,第一次去書塾時回來便感染了風寒,幾日不愈,父親便再不許她去。
她不再理會少年若有所思的模樣,她不喜旁人這樣打量她,也不願道出自己的弱項。
少年輕輕搖首,“旁人能做的,二小姐又不是瘸子傻子,為何做不得?”
不知是不是從未聽過訓斥的話,江絨雪一時竟覺得無比羞惱,她面色漲紅,如一顆秋日的熟透的柿子,她不再理睬他的唐突,轉身離去。
之後每日,她去送姐姐時都能瞧見被落在府邸裡的少年,少年總是少不了要受一頓姐姐的訓斥,可他從不惱怒,似乎還覺得頗有意思。
姐姐也每次都會将他丢在府裡,江絨雪看着他這般受冷待,略感異樣。
就好似在每個清晨裡,她目送姐姐遠離,如今也多了一個人如此,便古怪的,放松的多了一份認同感。
那日春和景明,她離開不到兩步,聽見身後的少年喚住了他。
“二小姐。”他彎彎的笑眼裡有細金流淌,“我偷偷帶你去上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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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在腦海裡如夢般,江絨雪醒來時感覺到渾身上下都在發燙,她的眼眶更是燙到讓她酸澀難捱。
眼前的火焰靠的太近了,嬷嬷在她清醒的下一瞬便醒了過來,為她掖了掖被子身上的大氅,小聲喚她,“姑娘醒了?要不要再睡會?”
江絨雪眸光中濕潤,她靠在破廟破敗的泛黃牆面上,她身子嬌氣,堅硬的牆壁讓她在夜裡睡不安穩,甚至後背隐隐作痛。
她小幅度搖了搖首。
她并不說話,而是靜靜的休憩了一會兒,她知道經幡另一端的人是誰,所以她無端更覺狼狽。
可她轉而又覺得自己想多,他們一行人可能已經睡去,況且他未認出她,怎會在意她如今的處境。
嬷嬷以為她在煩憂府裡的事,便出聲安撫道:“小姐還是好好歇息吧,明日趕回去再想那些,如今不必太擔憂,将覺睡足了,明日一早便啟程。”
廟外的雨的不動聲色的下着,淅淅瀝瀝的聲音裹挾冷風,将火堆吹風明暗。
屋外的身影靠在木框上,細細擦拭着手中的淩厲的劍刃。
山間匪患嚴重,尤其是在這偏僻快捷的小道之中。
避風港有時也是催命符。
廟内,嬷嬷見江絨雪面色并未好轉,又安撫道:“小姐勿急,等此事過後,小姐成了親,便一切無虞了。”
屋外拭劍的長指停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