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南佳市天朗氣清。
列車進站,廣播叫醒車廂内昏昏欲睡的乘客。蘇月背着學生包,起身從頭頂行李架取下箱子,跟随人流走向扶梯。
南佳,一座南方城市,海岸線綿延千裡,同時也是蘇月的故鄉。之前因為家裡人職務變動,她跟着去了百公裡外的小縣城。七年過去,舊貌換新顔,南佳近年發展迅猛,大廈将記憶裡矮小的居民樓取而代之,郊區的綠化面積在擴大,黃土消失無迹。
這樣的變化讓蘇月感到很新鮮。
從扶梯下來,經過大廳,蘇月低頭查看手機,腳上突然傳來被踩踏的痛感。短短一秒鐘,白色的帆布鞋上多了半個黑色腳印。
蘇月下意識皺眉。
擡頭,是一位兩鬓蒼蒼的伛偻老人,皺紋布滿她的臉,手還拖着看上去很有重量的編織麻袋。
老人反應慢半拍,緩緩彎腰用手去擦,嘴上不停抱歉,“對不起啊姑娘,我沒注意……”不是普通話,操着一口當地方言。
蘇月聽懂了,沒管老人風塵仆仆的外衣,把箱子放在一邊,直接把人拉起來,“沒事的,您不用擔心,這鞋不貴。”
說完,伸手幫忙把麻袋上有些松垮的系繩綁得更緊些。
老人一臉歉意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上半身黑色T恤,下半身深色牛仔,長發自然散着,戴了口罩,但不難看出眉眼清秀。
做完手上的事,蘇月重新夠上自己行李箱的拉杆。
“這兒人多,您小心一點。”
老人四處漂泊,進到城市舉手投足皆是窘迫,遇到這份陌生的善意止不住點頭,再次感謝後重新趕路。
蘇月望着步履蹒跚的背影,又再低頭看了眼鞋。
算了。
出了站口,正糾結打車還是坐公交,外套口袋的手機震動。
低頭一看:李茗。
“到站了?”電話裡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嗯。”
“地址已經發了,自己看着過來。”語調平平,沒什麼感情。
“嗯。”
沒有任何招呼,電話被挂斷。
蘇月平靜收回手機。
公事公辦,像兩個陌生人,要放給旁人聽,還以為她們沒有母女關系。
不過還好,她習慣了。
*
雖是生活過的地方,但道路規劃變化很大,記憶裡比較熟悉的店鋪基本都翻新了。所幸,車站周圍建有公交站點,蘇月沿着導航摸索,沒費多少功夫。
幾分鐘後,車越來越近。候車的人推搡蜂擁而上。蘇月透過車窗看了眼裡面的空位,視線又移到周圍的人,最後默不作聲退到隊伍最後。
反正到她都還有兩個位置,犯不着搶。
前面挪動很慢,等終于輪到自己上車的時候,司機拍了拍機器,還是沒有反應,無奈扯着嗓子喊道:“不好意思,卡機出現問題,刷不上了,請現金支付。”
現金?用慣了微信支付,身上哪有多餘的現金。
蘇月默默把支付碼收回去,翻遍了包,最後在夾層裡找到了張百元大鈔。
蘇月:……
很好,第一次覺得錢多是個負擔。
因為是起點站,車内還不到人擠人的程度,所有乘客的視線都落到在錢箱附近不動作的蘇月,一時間沒什麼人說話。
終究還是司機打破沉默,“小姑娘,你這是……”眼裡同樣不解。
被那麼多陌生人盯着,好尴尬,好想逃。
内心早就狂風呼嘯,但面上還是波瀾不驚。蘇月咬了咬牙,看着司機,眼神無辜至極,用十分可憐的語氣說出最癡心妄想的話——
“您說,能不能找補呢?”
其他人:……
這小姑娘什麼毛病?
蘇月知道自己蹦出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覺着周圍環境都熱了不少。腦内快速計劃,打車不是不行,隻是按照南佳司機的黑心程度來看,準能把二十分鐘的車程變成四十分鐘,把費用翻一倍。這種上趕着送錢的事,她才不會做。
天人交戰後,還是放棄了,總不能讓一車子的人等着自己在這耗。蘇月認命,彎腰作勢就要提着箱子下車。
突然身側伸出一隻手,幹淨修長,腕處還綁了條編織紅繩。
四枚硬币落到錢箱裡。
叮當。金屬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她的,我付了。”
蘇月壓根沒注意到身後還有人,呆愣幾秒。等回過神來,後面的人已經略過自己,擦身而過時還能聞到淡淡的薰衣草香,大概是洗衣液的味道。
再仔細看,是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生,比她高了一個頭,一身淺白衛衣和黑色長褲,耳機隻戴了一邊,另一邊随意蕩在空中。
蘇月:……
如果沒看錯,她剛剛是不是被白了一眼?
啧,長得挺帥,就是脾氣好像有點不太好。
噢,也能理解,畢竟她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