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問題來自評委:“片中神社的鏡頭都很明亮,而倉庫戲份卻用了大量陰影,但高光場景,也就是兩人在雪夜分别時,光影處理卻反了過來。可以說說這個設計嗎?”
苑子這次回答得很快:“确實是有意處理的,女主天滿從未感覺自己心被神社裡的光照亮,直到她發現有人正活在那些自己從未注視的黑暗裡;而那個一直被藏在陰影裡的小螢,卻因為‘看見’了天滿獲得了生存下去的光芒,我想通過光影效果呈現這種珍貴的交換。”
回過頭再看這第一部作品,那些曾經精心設計的畫面如今無一不充斥着稚嫩,但是能夠感受到的,是那種“非拍完不可”的莽撞。
……
“苑子,你大了,媽媽覺得是時候該問問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是想留在東京讀書,還是出國看看?如果真的很想學電影的話,去美國怎麼樣?”
“我想留在東京。”那一天的她下定了決心,“媽媽,我知道你對我感到很抱歉,但是現在的我沒辦法隻考慮我自己,如果真的把我看成一個大人,就請相信我吧,并且不要每次都想着把我排除在外。”
能力考進入倒計時階段,那是一段異常煎熬的時光,在一切被課業壓力和低落的心情擠壓到極限時,苑子依舊需要留出精力扮演說一不二的女兒,隻是絕對不能再哭了,她坐在鏡子前面看過自己哭泣的樣子,臉浮腫,眼白裡很多紅血絲,五官全皺在一起,挺好笑的,于是邊抹眼淚邊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會随随便便掉眼淚。
在這樣的狀态下還能取得首席并考入法律系的确是連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好在随着時間的推移,一切都步入了正軌,父親被無罪釋放,母親也恢複了精神,家裡的氛圍也悄然也往好的方向改變了。苑子很感激,卻心存膽怯,因為這是遵從熵增定律的世界,秩序總要變成混亂,刻意維持也總會迎來分崩離析,減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應該才是最好的方式,于是一上大學她就立刻離開了家裡,與真弓、臯月住在了一起。
那封過期信是臯月發現的,信封上貼着大阪的郵戳,從落款的時間來看,正是她參加完關西學生影展不久後寄出的。
照枝苑子小姐
冒昧寫信給您,自從在關西學生影展看了《陣雪》,一直對這部影片難以忘懷,于是決定用心寫下這封信向您表達内心表達喜愛與感謝。
整個電影的畫面淡淡的,如同随便一張褪色的兒時照片,攝影和色彩真的清新動人,兩位女主角的選角也很巧妙。我看到有些評論會覺得劇情很散,但在我來看更像是照枝小姐截取了一段女孩們青春期的時光,讓我像是在霧蒙蒙的窗紗上開了一個小洞,窺見一段蘊含溫情的故事,并且從中也能看到一些拍攝技巧,比如說對反光的鏡子或者是音效的運用,以及一些對于經典電影的緻敬鏡頭,可見你豐富的閱片量和令人驚歎的天賦。
抱歉,我并不是那麼專業的人,平時也很少像這樣表達特别私人化的情緒,因為覺得自己沒那麼重要,也覺得幾百字的碎片根本容納不了我的真心和表達欲。最令人感慨的是你在導演問答環節時說的,不希望被叫做導演,因為覺得大家都是你來自世界的、萍水相逢的、平起平坐的朋友,那麼請讓我以朋友的口吻寫完這一封信吧。
我真正想說的是謝謝你,想為了這瞬間的停留而舉杯,感謝你和所有主創人員為這部電影曾經付出過的時間,祝福你的生活一切都好。地球公轉一周是件對宇宙來說毫無意義的事情,隻有人類會為這樣周而複始的輪回賦予意義,我不知道能否得到你的回信,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接着拍電影,但是至少此刻,請接收身為人類的我向同為人類的你所偶然發出的這份短暫而脆弱的緻意。
我會一直支持你的!
……
“哎,苑子你怎麼哭起來了?”
那是真弓第一次拿着她的複古DV掌鏡,因為對這樣的裝置并不熟悉,所以正式開始錄像的時候,苑子臉上隻有淚流過的痕迹,而她早就已經看着遠處的夕陽笑起來了。
“才不會讓你拍下我流淚的樣子呢,宇賀神真弓,不會讓你得逞的。”
“好啦,我覺得笑起來的苑子才更适合記錄來着,不要哭了,現在不是隻有我們嘛,待會兒大家還要一起開party呢,是幸福的時刻,要笑起來才對。”
“滿嘴花言巧語,還請了一大堆人來……不是東大生限定的聚會嗎?誰允許這麼多沒考上東大的人來我家的?”
這時候門鈴響了。苑子剛想起身,就見真弓笑着地把DV塞到她手裡,小跑着去開門,苑子低頭看着取景框裡晃動的畫面,默默把DV舉了起來,仿佛又從鏡頭裡看到了一陣金黃色的微風,帶有鳥和雲的形狀,很輕盈很自由,那裡擁有沒有盡頭的世界,而她正用雙手托舉起這一切。
人生還有很長,而我絕不輕易言棄,我照枝苑子到死都不會有什麼後悔。
她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