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E的視頻請求發送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對着屏幕撥弄劉海,它頑固地翹成了某種反重力弧度,現在我整個人頭上活像頂着朵炸開的木耳邊煎蛋,于是在聽到“喂”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把鏡頭給關了。
“真弓,我怎麼看不見你了?”
“您撥打的用戶因為發型被毀暫時不想見到你。”
“别這樣,讓我看看。”這句話他說了兩次。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哀嚎着按下按鍵之後,我看見鏡頭裡原本支着下巴的人慢慢把臉埋進臂彎裡,肩膀可疑地抖動起來。
“精市?”
“抱歉……”他擡起頭,臉上帶着未消失的笑意,用手指點了點屏幕,“我覺得很好啊,真的。”
“騙人,你剛剛分明是在笑我,而且現在還在截圖!”我歎了口氣,“沒事,不怪你,我自己也覺得很好笑,剛剛給苑子發照片的時候,半個屏幕都是她的‘哈哈哈哈哈’。”
看得出來他在謹慎斟酌措辭:“隻是被燙得有點太卷了而且沒梳開而已,所以看上去比較……複古。”
“因為就是要配合選曲還原昭和偶像的感覺嘛。”我把南野陽子小姐的照片發給了他,“本來想象中的效果應該是這樣的。”
他認真看着我的頭發,在買家秀和賣家秀之間進行對比:“不能這樣對比吧,這是搭配了妝容服裝和專業的寫真拍攝條件之後呈現的最終效果,但是真弓現在什麼都沒做就已經很可愛了。”
“現在已經超出安慰我的範疇了,完全是在口出狂言。”我在心裡對南野小姐緊急說了聲抱歉。
“那就再狂一點吧,”我看見他笑了一下,“我的真弓世界第一可愛,誰也比不上。”
這句台詞沖擊力太強了,讓人腦袋不由得炸開一朵聲勢浩大的粉紅蘑菇雲,但是我決定開心地表示感謝并全盤接受。
“說起來為什麼會想到這個選曲呢?”
我便回顧了一下全過程,起初我野心勃勃,想靠唱跳征服震撼這個世界。
“真弓想好上台要表演什麼了嗎?”苑子問我。
“麥當娜、布蘭妮、碧昂絲,從這幾位之中選一個吧。”我擺擺手,表示這是A piece of cake。
“哦?很有氣勢嘛!”
後來我不得不面對殘忍現實,那就是她們之中任擇其一我都無法完成,闖美之路遭受重創,受邀出席超級碗并獻歌一曲的夢想隻能留給下輩子了,秉承着務實主義精神,我立刻把目标從“成為世界巨星”修正為“風靡全亞洲”。天生我材必有用,看來苦修中文不是毫無意義的,在那些人隻會對着提詞闆說“泥嚎,窩矮泥”的時候我已經能流利回答“你認為的理想生活狀态是怎樣?請簡單說說”了,哼哼,就這樣一炮走紅,十八歲開巡回應該不成問題吧。
“那苑子要表演什麼?”
“我這次想和樂隊合作,嘗試一下以前沒做過的事情。”苑子笑着說,“可能會很吓人,所以我也不是很有把握……但是不管怎麼樣,真弓到時候要一直看着我。”
我嘴上說着當然,心裡卻想着完蛋,這個女人這次是認真的啊?!被這份耀眼的巨星光環所壓制,我的星圖一下子從4千萬平方公裡的“Asia”縮小到僅有37.8萬平方公裡的“Japan”了,啊啊啊!
“還有,我聽說水見臯月這次也會拿出看家本領的,我們都要加油,不可以輸給她。”
我點點頭,完蛋程度又上了一個等級。俗話說千裡之行始于足下,征服世界從征服神奈川開始,征服神奈川又得從征服立海開始,立海注定是我生命中一道需要跨越的高牆,決定了,我還是先把數學作業寫完再步步為營,用昭和音波轟開平行時空,讓全宇宙在真弓主義下顫抖吧!
“……所以最後選了媽媽最喜歡的歌啦,就是那首《青色珊瑚礁》。”我在視頻電話裡和幸村這麼說,聽起來就像個很沒個性的媽寶女,這不是我的本意。
“我記得真弓的爸爸也是用這首歌來給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取名的?”
是,因為我們都愛宇賀神真季子女士,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過這首歌很适合你的風格。”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直到走進了那間伯母推薦的位于商店街犄角旮旯處的可疑理發店。
店主是一位穿薄荷綠罩衫的老奶奶,人狠話不多,崇尚暴力洗頭法,當她把我按進陶瓷水槽的時候,我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水溫突然切換成北海道溫泉級熱度,洗頭椅吱呀作響,伴随着我的連連哀叫。
“别喊了,老人家難道會害你嗎?”她抄起蜂窩煤形狀的老式洗發膏,抹刀刮過頭皮像在給武士刀塗油,"給我乖乖脫層角質!"
被漂白水味道的毛巾裹住腦袋時,我感覺頭皮在冒煙,老奶奶用鐵皮電吹風給我吹半幹以後,開始給我徒手剪發。
“請問,劉海是不是剪得有點零碎?”我卑微開口。
“現在年輕人不懂,發型要留點不完美才生動。”她又轉身給陶瓷燙發機插電預熱,“以前的女孩子啊,都是自己用火鉗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