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形容起喜歡的人的時候就像是描述加百列的一位遠方親戚,堅強可愛,生機勃勃,每次看到她的時候感覺既奇妙又喜悅,甚至想對孕育了她的這個世界大唱頌歌。
不二周助形容起喜歡的人的時候則像是在描述那種由六芒星陣牽制帶角的惡魔,锱铢必較地行走,冒出的尖銳,微曲帶有鈎。從不掩飾的挑釁,任何時刻也樂意予以回擊。
……
白石隻想說,你倆該不會是中邪了吧。要不還是秉承着人道主義精神,有一個救一個,不二這個聽起來程度比較嚴重,聽起來快碎了,要不從他開始吧。
他難得做一回感情疏導,扳着手指一條條數給好友聽:“A.你們隻相處了一個暑假,還是好幾年前發生的事情;B.她讨厭你,連話都不想跟你說;C.如你所說,她還打你姐姐的注意。綜上所述,你确實不應該喜歡她。”
“嗯,你說得對。”枕頭上散開了一個小小的線頭,不二用手輕輕一抹,就抽開了它身上層層疊疊的繭,露出裹藏在其中的,真正的柔軟的心,“我确實不應該喜歡她。”
接下來三個人換了另一些輕松的話題,幸村抽出包裡的速寫本開始畫畫,畫一些網球場旁邊歪七八扭的樹,不二靠看書打發時間,白石也有他的加百列要時刻照顧。身為運動員要保持良好作息,所以白石關掉了吊頂燈。整個房間于是隻剩下床邊的夜燈散發着微弱的光,幽微的藍滲進黑暗裡,像一塊弄錯了位置的顔料。
直到聽見白石的床位傳來淺淺的呼吸聲,幸村才輕輕對他說:“我大概能夠明白你的想法。”
對于自己所擁有的天賦和外界給予的“天才”評價,其實是認同的,所以擁有強烈的自尊心。下定決心給出去的東西,别人輕易就說不要,太挫敗、太委屈、太難複原。不想重蹈覆轍,不想再經曆類似的事件,所以思緒混亂、踟蹰不前,自我矛盾。隻要在喜歡的人那裡感受到一絲絲的不堅定與不被重視,就會本能地後撤。可是因為不甘心,所以并不會完全放開雙手,并不是多麼嚴重的人生大事,可是那個人帶給他的,是青澀又陰郁,整個青春期隻有一次的陰雨連綿。
初三這一年依舊是平淡無奇的一年。過去,不二周助需要用心字斟句酌,才能對宇賀神真弓發來的聊天信息給出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回複。而現在,可能是因為學業繁忙,她漸漸減少了找他聊天的頻率,他也省下了這些反複折磨自己的工序。
但是他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去面對這兩個人比較好,因為對方是幸村,那個會對他說“喜歡就喜歡,别想那麼多”的朋友;而他一向不知道怎麼和真弓相處,就像以前的任何一個時候,明明她就站在他面前,而他也無法判斷出哪條是靠近她的道路。
而幸村精市現在的心情也絕對稱不上美妙,已經快到某種極限了。自從交往以來,他一直在守護着某種界限,小心地約束自己,因為他知道如果放任自己去對待她,對方根本無處躲藏。
“沒關系,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為什麼要怕?”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諾很浪漫,理想主義的決意最純粹,他相信她的性格真的具備這種包容,可是他有時候想提醒她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情——
從最開始,他的目标就不止是“成為戀人”,而是,最特别的人。
幸村此刻開始理解不二的“真弓具有天使惡魔二象性”這條理論了,心裡所有單一的堅持,當它們失去了條理歸屬線,像是重疊千萬次後的無聲,最終如此震耳欲聾,用明了而矛盾的要求,圍砌在四周,這使他不得不注意身邊的人的一舉一動。
那麼,現在是天使正在照拂光芒,還是撒旦正在盤弄骰子?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天氣向來擅長潛藏這種低氣壓的微妙,他們好像被放入魚缸的兩條魚,明明隻有一隻的話也無傷大雅,偏偏要狹小的魚缸容納兩類互不妥協的糾纏。
“喵——”救場的是柳蓮二懷抱裡的麻由子,像是認出了這位救命恩人,她雙腳一蹬,就攀說了不二的肩頭,用臉去蹭着他的耳垂。
“哈哈哈好癢,原來你還記得我。”不二伸手摸了摸它,“比某些人記性要好。”
真弓答他:“你這樣和直接點名罵我有什麼區别?學生證的事情,我不是已經向你道謝了嗎?請把麻由子還來,不想她被傳染眯眯眼和小心眼。”
“在場不止我一位眯眯眼,”不二周助笑着加碼,“當然,也不止我一位小心眼。”
“你——”
“叫做麻由子對吧?雖然是你救下來的小貓,但是我先發現它的,不過如果你要算是我們一起的,我也不會介意。”《情感心理學》早已告訴過他回憶重現的關鍵步驟:場景重現,語言誘導,氣氛渲染。
宇賀神真弓抿住唇,盯着對方幾秒。她在思索,在考慮反擊,但就在她準備以言語化刃向對方紮去的那個瞬間,有人開口了——
“但是這隻貓準備入住我家了,所以,是真弓和我的貓。”幸村的語氣平靜得像是談論天氣,“借不二你抱抱沒問題,要記得還給我。”
此刻的空氣真的很像沾了露水的蛛網,又黏又輕又軟。無可避免地,兩個人再一次四目相對。不二笑了笑。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微笑是什麼感覺呢?
“實不相瞞,在不二你來之前我們就一直讨論這件事情,最後我覺得麻由子還是住在我家比較好,這樣不會麻煩蓮二,真弓來看它的時候也很方便,應該不會有人有什麼意見吧?”
而幸村,帶着下結論的語氣,像是看着任何一個昔日好友一般,溫柔地注視着他。
但是你還是要保持這個微笑,不要讓她發現任何端倪才好。
他帶着輕飄飄的、近乎愉快的惡意這樣想道。
“是嗎?這麼快就找到新的主人了,你這家夥真是一隻壞貓咪啊。”
想必貓咪并不在意人類的評價,它最終又回到了它最愛的真弓的手裡,不管不顧地盯着她,一動不動地像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