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的心此時此刻不在那裡,可是他開不了口。
“文太,去道歉。”幸村很久沒對他這麼生氣過了。他的憤怒是欲崩的冰山,外表如常,但内裡的裂縫會悄無聲息地擴散,碰到一絲水紋,就以萬噸的量級崩壞。
“你幹嘛突然發火啊?”
“我不應該生氣嗎?讓女孩子難過的人是世界上最差勁的人,你自己說的。”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吧,我還想準備關東大賽,還想和大家一起拿下冠軍,還想、還想照顧你!因為你雖然是部長,可是我才是年紀最大的那一個,我從内心深處,其實把你們每一個人都看作我的弟弟一樣。”丸井文太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煩躁,他很少情緒失控,這次屬于抑制不住,算了,去他的大道理吧!在他心裡,幸村精市活得像一株植物,纖細、堅韌、花期循環,是個光憑呼吸就能讓地球變得更好的人。前段時間他們還一起練習發球,現在他就躺在病床上等待手術,這個世界又在講什麼道理呢。
“可能你不知道,我在約會之前已經吃了很多塊蛋糕調整自己的情緒了,我去看電影去逛街去做以前會讓我很快樂的事情,可是一想到你還一個人在醫院,我就發現我根本快樂不起來。我也知道我的做法有多差勁,可是至少是你,理解我、理解我一下吧!”
幸村感到自己最初繃緊的下颌骨有慢慢放松下來的感覺,他像解數學題一樣流暢又冷靜地說:“……文太,我很謝謝你,也很理解你。但是你還是要去道歉。”
“你這個人——我都說到這種份上了,你這個人真是鐵石心腸哎!”
“你的台詞我在蓮二那裡已經聽過一遍了,照枝有多難過你也看見了。你們把戀愛談得亂七八糟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另外……”
“另外?”
“另外,一出什麼事情就把戀人排在最後一位,這個‘鐵則’到底是誰規定的?”他直接表示,“我不喜歡。”
“突然轉折到這個話題了嗎?幸村你沒談過戀愛,所以充滿理想主義。”丸井文太努力整理着語言,“有很多事情是在一起以後才發覺的,比如喜歡的程度有差别、性格不合适、想法不一樣、生活裡面需要處理的事情的優先級不一樣……”
“我倒是不知道你是這種現實主義。瞻前顧後這麼多,你的膽量到哪裡去了?文太。”
“算了,我跟你說那麼多幹什麼?真是的,你自己談了就知道了,你談你也睜眼瞎。”最後那句話又帶上了一點吵不過就擺爛的小情緒。
“不會的。”回答的人笑起來明眸皓齒,“我不介意到時候證明給你看。”
丸井文太在那時發現,勇敢是一枚未曾蓋下的郵戳,他的心不知道什麼在寄出哪封信的時候不慎丢失了。原來使人類真正通向偉大的不是聰明,不是行動力,也不是好奇心,而是勇敢,是他迫切需要尋找回來的東西。
幸村精市是個勇敢的人。
這個後知後覺的事實像卡在嗓子裡的魚刺,但是他毅然決然地承擔這份疼痛,去直面那一份事實——
世界上那麼多人裡面,幸村精市對于宇賀神真弓來說,至少是有點特殊的。
丸井文太看見無人的角落裡他們坐在一起,真弓在哭,還用幸村的浴衣袖子在擦眼淚,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卸掉重負,毫無保留地展露脆弱的樣子。
還看見他們在大雨天一起打傘去看星星,她挽着他的手臂,那個動作像是一幀棱角分明的慢鏡在丸井腦袋裡循環,很疼。
就連現在兩個人看到他的出現同時陷入沉默又同時開口叫他的樣子也有點滑稽。
“文太?”/“小文!”
“為什麼是‘小文’?”
“完蛋,下意識脫口而出了。”
沉默的間隔越來越長,丸井文太意識到自己應該開口說話了:“你們兩個立正站好看着我的樣子,好像門神——臨近練習時間突然地震,幸村又沒有出現,我是來确認你們兩個人的狀況的。”
“抱歉,其實是因為要處理碎花盆就耽擱了一些時間,馬上就把幸村同學還給你們。”
“幸村又不是橡皮擦。”
而且好奇怪,為什麼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把他借走?
丸井文太扭過頭看她,她好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不經意間好像說錯了什麼台詞似的,用一副一閃而過的心虛表情瞟了他一眼,随後假裝不在意地繼續盯天空的機尾雲。
“算了,掃把給我,我來幫忙。”
“這個掃把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我才是今天的值日生,你把手放開!”
“不放又怎樣?”
“我數到三喔,一,二——”第二個音被故意拉得很長很長。
“二點一,二點二,二點三……二點九,我已經數到二點九了,丸井文太!”這根本就像小學生一樣嘛!盡管心裡已經快憋不住笑了,宇賀神真弓還是鼓着臉,繼續壓住自己,滿臉嚴苛(她自認為),輕輕張口,準備說出最後的那個詞。
“嗯,我正等着你說出三呢。”丸井文太看上去一點都沒把她的威脅當回事,他突然翹起嘴角,“你再拖下去,幸村都要把花盆修好了。”
“不着急,我還得給盆栽除一下草。”幸村擡起頭,面無表情,“說起來你們知道我是怎麼給家裡的花園除草的嗎?”
兩個人同時搖了搖頭。
“斬草要除根,過後還要用火把整片草場都燒一次。對了,三。”
兩個人同時放開了掃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