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
巫偌向來是學堂中醒的最早的一個——為了煉制她的萬裡挑一的畢業作品,她總是清晨一大早便起床采藥,對着書本鑽研,再往自己的小祭台裡倒些瓶瓶罐罐。
天空才蒙蒙亮,生物鐘使然,她便一激靈醒了過來。隻是窗畔的外景總覺得有些特殊,她心裡懸着一根線,便沉着氣繼續裝睡。
有陌生的腳步聲。她屏住呼吸。
“就這裡……?”
“對,沒什麼特别的。一群玩蟲子的小娘們,翻不起什麼浪。”
“這兒離至元仙宗近得很,進可攻退可守,當個前線據點不錯。”
細細碎碎的聲音帶着陰邪的滋味,如同公鴨一般難聽,是她們村落裡最讨厭的污染源——男人的聲音。那幾個秃鹫般的修士從窗外經過,很快便聽不到了。
巫偌心裡一驚,先是添了一絲對修真界的厭惡,又确定外面沒了聲音,才猶豫着叫醒了同舍的阿香。
“阿香,你聽到了嗎?”
對方大概是昨日或許興奮,此時仍然睡得半死不活,哈欠連天地翻了個身,又睡着了。
巫偌沒有辦法,隻得在屋内扒拉自己的行李,閃身進了視線遮擋之處,對出行的計劃做些改變。
這些人到底是誰?是和巫使大人前些天的忙碌有關嗎……
她把自己櫥櫃裡的寶貝器皿全部排開,一一用小玻璃瓶裝好。
忙活了近兩個時辰,阿香才幽幽轉醒。聽了她緊張嚴肅的闡述,對方反而不以為意。
“偌偌,你是不是做夢啦?我可一點聲音也沒聽到呢,可能快畢業,你的壓力太大了!别擔心,這裡處處都是禁制,怎麼可能會有人随随便便進出我們村落呢?”
末了,對方還狎昵地揉了揉她的臉:“出去玩啦,要保持好心情哦。”
巫偌急得很,卻無可奈何。她前一日也睡得格外的晚,一時間竟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現錯亂。隻好先當沒發生過,按照慣例穿衣洗漱。
然後,便是今日的畢業儀式。
“巫偌,你口口聲聲說要煉失傳情蠱,煉好了嗎,拿出來給我看看啊!”
一名黃衣少女抱着個甜瓜大小的灰色盆皿,趾高氣昂地坐在畢業生的首席位置上,語氣嬌蠻。
——那位置,一直都是巫偌的。
對方是村落裡前任祭司的女兒,平日裡總被嬌慣寵着,也算得上是有天賦的孩子,隻是格外的争強好勝,喜歡給巫偌使絆子。
“哼,金花,你别以為你煉出來金線蠱就了不起了,我們偌偌去年就會了,隻是想挑戰更高難度而已!”
巫偌還沒說話,阿香便叉着腰地跳了出來,擋在少女前面,“把偌偌的位置還給她!”
“别了别了。”巫偌揮了揮手,扯了把阿香的袖子。
她仍舊因早晨的事情心有餘悸,此時也不願與同窗起沖突,見金花想坐,她便在旁邊尋個位置坐下。
“偌偌,你怎麼能怕她……”
阿香說到一半的話卡在了嗓子裡,一排的畢業生瞠目結舌地看着祭台前的巫使大人。
對方的步履似乎蒼老了很,象征着身份的祝靈手杖此時宛如一把拐杖,支撐着她疲憊軀殼向前走去。
“孩子們,今天,我們有一件大事宣布……”
她分明隻在中年,聲音卻滿是滄桑,依舊是平日裡的諄諄教誨的語氣,可巫偌卻聽出一絲喑啞。
身邊的同窗開始竊竊私語:“不是吧,我們要入世了?”
“并入修真界?是和隔壁的至元仙宗齊名嗎?不要啊聞到蝻人的氣味我會暈倒的!”
周遭的聲音多半是不抱希望的,唯有金花一人的聲音格外奪目。
“哼,沒出息的東西,這難道不是件好事嗎?我們以後就是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五聖仙宗,受人敬仰,還能有很多人來朝拜我們……”
“可是……”
巫偌看出阿香想說什麼,她捂住對方的嘴,壓低聲音道:“别說了。”
不少金花這樣的苗人,仍做着部落美名遠揚的夢,但外界的傳聞并非如此。
巫偌不會忘記,在她曾出部落的一次曆練中,她用自己耗時一年的醫蠱,為一個部落治好了困擾許久的風寒。
可她以為收獲滿滿,乘興而歸時,有小童指着她離去的背影,往小水坑裡扔了塊石頭。
“她是苗疆的女人,治好我們肯定别有用心!會不會給我們喂蠱,把我們當成食材煉藥啊……”
苗疆,在世人眼中的名聲……用聲名狼藉來形容,毫不過分。
成見是一座大山,她們和世外之人都彼此孤立。若是苗疆部落想要入世修真界,隻怕是一條難走的路。
巫偌尚在憂心忡忡,卻看到祭壇旁側的台面上,又出現了幾個人的身影。
對方口音略重,她又沒仔細聽,隻聽得懂幾個名詞——“弟子,交換”。
似乎,是對面門派與她們苗疆部落,各自派遣兩名優秀的弟子前往對方宗門,交流修煉特色,為期一年再回來。
“偌偌!”
她被阿香一把拽住領口,對方神情激動萬分,手上的動作力度格外的大,恨不得将她腦漿都給揺勻了,“我們可以趁着這個機會出去玩,去見見世面呀!”
昨日的憧憬再次展現在眼前,巫偌睜大雙眼,想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情蠱,心髒可恥地開始激烈跳動。
或許是她們這邊動靜過大,金花斜着眼看了過來:“人家要兩名最優秀的弟子。我一個,你們兩個裡……哼,巫偌你勉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