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倩倩聞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連忙擡起頭,雙眸仿佛雨後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又要上前,但是姜央連忙道:“就在這裡說!”
蕭倩倩頓住身形,才哭着說道:“鎮長,你能不能不讓我的男人去服役?”
說完,蕭倩倩像是生怕籌碼不夠一樣,用充滿暗示的語氣說:“隻要您答應,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姜央:“……”
姜央深呼一口氣,他又遠離了蕭倩倩幾步,才問:“你剛才的銀子哪裡來的?這些錢不夠你們免除徭役嗎?”
蕭倩倩流着淚搖頭:“大人,不夠的,這些錢不夠的。更何況,就算大柱不去服役,也總要有人去服役的。”
姜央有點不明白:“那你現在的訴求是?”
蕭倩倩睜着大眼睛問他:“大人,你能不能行行好,免除紅蓮鎮的徭役?”
姜央一怔,沒有回答她。
蕭倩倩開始給姜央磕頭:“大人,你救救我們吧!你救救我們吧!”
姜央連忙上前扶住蕭倩倩,不讓她繼續磕下去。當他扶起蕭倩倩的時候,姜央甚至看到蕭倩倩的額頭都被磕破了一個大口子,正在汩汩流血。
蕭倩倩抓住姜央,眼中竟然流下血淚來:“你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吧!”
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姜央低頭,便看到蕭倩倩長長的指甲已經戳到了他的肉裡,幾個指甲印中正滲出鮮血來。
姜央再擡頭,卻忽然發現蕭倩倩的面容竟然模糊起來。像是不過須臾之間,她的五官就失去了辨認的特征,變得仿佛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一個模樣。
她的聲音都缥缈起來,失去被辨認的音色,像是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一樣。
恍惚間,姜央忽然覺得,眼前的女人不再是蕭倩倩——她成了這個世界上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人。
她沒有自己的身份,隻是路過之時都不會看上一眼的普通女人。無需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
姜央下意識看向齊大柱,卻發現齊大柱的身上也發生了和蕭倩倩一樣的變化。面容模糊,音色是真,這一刻,齊大柱變成了一個普通的、沒有姓名的男人。
這對夫妻從“齊大柱與蕭倩倩”變成了世間任何一對普通的夫妻,他們成了普通夫妻的一個縮影,是所有個性抽象出的共性。
而這個共性,是貧窮、是卑賤、是無能為力、是在這個繁華的世間他們卻隻能做天地一蜉蝣,身不由己地被那輪車輪推着向前——
然後,在他們走不動的時候,被車輪無情地碾壓,消散在天地之間。
姜央忽然間就明白了什麼。
泣血的淚滴在姜央的手上,仿佛穿腸的毒藥,浸潤到了皮膚之中,和姜央融為一體。
耳邊是模糊不清的悲切,姜央垂下眼,輕聲說了一句:“好。”
“你們不要去做徭役了。”
手臂上的刺痛忽然消失,一陣眩暈過後,姜央發現他身處的地方根本不是什麼洞房,而是鎮公所辦事處那間小小的房屋。
子車南仲拍着他的臉,見他醒了,子車南仲高興地歡呼:“唉呀媽呀,鎮長,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姜央擡起頭,就看到趙庭燎正坐在他的身邊,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趙庭燎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見姜央沒有發熱的迹象,才問:“你還好嗎?”
姜央點頭:“我沒事……現在天亮了嗎?我要去紅蓮湖,現在就去。”
子車南仲認路,他在前面領路,趙庭燎小聲問:“你怎麼了?”
姜央卻隻是搖頭不語。
趙庭燎盯着姜央看了半天,他思忖片刻,到底還是沒有繼續問下去。
一路上都沒有什麼人,但姜央到達紅蓮湖的時候,依舊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子車南仲指着面前的湖水說:“鎮長,這就是紅蓮湖。”
姜央放眼看過去,隻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水。青綠色的湖面上幹淨的看不到一絲雜質,隻有日光灑下泛起的粼粼波光。
子車南仲說:“據說在三十年前,紅蓮湖上滿湖都是紅蓮。但後來紅蓮一夜枯萎,從此以後,這片湖面上就什麼都沒有了。”
姜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湖水,忽然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紅蓮鎮地方志》裡記載過,紅蓮鎮的殡葬方式很特别,每個死亡的人,屍體都會被放在小舟裡,推入紅蓮湖。等小舟到達湖心,就會被湖水吞噬。”
子車南仲點頭:“對,确實如此——鎮長,你問這個做什麼?”
姜央垂下眸:“我們去找船,我要到湖中央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