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發出去,被柳思芹看到了,她“哎”了一聲,說:“你這麼回就很不幽默。”于是,她拿過手機點了幾下,就見一個名叫“記住我給出的原理”的新号回複了那條評論:【神金。】
龍禹一時半會兒沒弄清楚故意把字打錯有什麼可幽默的。
柳思芹把手機收起來,很興奮地說:“哥,你要不要開個直播啥的,你現在在網上的熱度還挺高的,他們還給你取了愛稱叫龍多莉。”
龍禹又笑着說了句:“神金。”
“你真不考慮當網紅啊?”
龍禹“啊”了聲,“我不太喜歡别人關注我的生活。”
柳思芹遺憾地歎了口氣,“可是這已經是我們普通人逆天改命的唯一渠道了啊。”
她歎氣歎得很認真,龍禹不忍心打擾,但隔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老實說:“但我覺得我的命已經挺好了,不需要再改了。”
話剛說完,他一擡頭,就見着俞鳴章從辦公室出來,他剛想舉手揮一揮打個招呼,就見着人走進旁邊的一條走廊。
龍禹拍拍桌子,問:“他去哪兒啊?”
柳思芹反手扒着椅背望過去,就隻見着俞經理高大的背影,說:“不知道,那邊就隻有一間休息室。”
龍禹說了句“你先去吃飯”,就離開會客室,閃身走進那一條走廊。
這個時間大家都去食堂了,估計也沒人跟成天闆着臉的老闆兒子搞什麼“茶歇社交”,龍禹進去時,俞鳴章正仰頭靠在椅背上,一手捏着一支煙,吐出一長串煙霧。
那個動作讓他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許是聽到聲音了,他懶散地往門口一望,見是龍禹,便放棄了調整姿勢,“結束了?”
龍禹“嗯”了聲,可能還沒在自家弟弟會抽煙這個沖擊中回過神,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俞鳴章的椅子旁邊,問道:“你什麼時候會抽煙了?”
俞鳴章仰頭看了他一眼,這個角度顯得他的鼻梁高挺,眉鋒利落,他沒有立即回答,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才說:“你不在的時候我不能學點新東西了?”
龍禹說:“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俞鳴章沒想管他是什麼意思,嘴角一動,有些嘲諷地說:“那你得忍忍了,或者嫌棄的話,你就可以出去了。”
他說完便轉了轉椅子,視線透過窗戶,落在外面的世界。
他話說得簡單,含義卻很豐富,出去。
出去哪?離開這個房間,還是離開他的生活?
俞鳴章自以為他向柔軟的龍禹亮出鋒利的芒刺,但是下一秒,那個柔軟的人卻靠近了,他蹲在俞鳴章身邊,冰涼的手撫摸着他的眉毛,“哥沒有嫌棄你,哥是擔心你。”
俞鳴章不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是年少老成那一派的,要說他比龍禹年紀大可能都有人信,如今還學會了吞雲吐霧,那在龍禹的記憶裡,是龍健和那幫中年長輩才有的惡習,他做好了包容俞鳴章的惡習的準備靠近他,結果卻發現自己似乎并不反感。
當然他不可能喜歡煙味,但那股尼古丁和焦油的氣味加上一點俞鳴章極具個人特色的清冽香,竟然是一種順心的味道,他的手指還在俞鳴章的眉弓上揉按,“小鳥兒,你有什麼事嗎?哥真覺得你壓力好大。”
俞鳴章的視線被龍禹的衛衣袖子擋住,他閉上眼睛,任由這布料在臉上掃了幾個來回,忽地把眉上那隻手拉下來,問道:“龍禹,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為什麼回來?”
俞鳴章眯了眯眼睛,幽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你當然可以胡亂回答,我以後再也不會問。“
這個問題問過好多次,其實每次龍禹都有認真回答:因為哥哥錯了。因為我想道歉。
他說的是實話,可是俞鳴章不相信。
就像沒有解題過程,即使是正确答案也不可能得分的。
于是他這次決定好好寫解題過程。
“你以前說喜歡我,我覺得那就是小孩兒一時興起,要是覺得時間一長,你肯定就會忘了。”龍禹蹲下來,兩隻手撐在膝蓋上伸長,“但是我住在醫療中心的時候,每天就看着那條河,我幾乎隻能通過上網來參與外面的世界,有時候翻翻書……”
龍禹的語速很慢,他不像是在跟别人交談,倒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心路:
他從小就是個喜靜的人,喜歡躲在角落裡以一個觀察者的身份旁觀别人的生活,再在别人慘得無與倫比的時候,以一個協助者的身份,給出一些無損自身的布施。
他享受這樣觀察人生,在别人的眼裡,他是個又仙又佛的人,人人都喜歡他。
去到異國的環境裡,他很快就感覺不适起來,在這裡,沒有人給他觀察,反而他成了唯一一個被嚴密監視的樣本;每天隻能通過上網跟世界形成鍊接;他無聊得翻起以前看過的書,有一次,天空烏沉沉的,他坐在窗前,打開那本紅色封皮的英文書,看到當年俞鳴章念出來,小心翼翼地向他試探那一段。
那時的俞鳴章才多大啊。龍禹注視着窗外的河流,忽地就感覺眼睛酸痛,兩行眼淚不由自主地滾落。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好像是他積攢了很多雜糅的、莫名的情緒,都在這一刻被分門别類地規整好,他能按圖索骥,知道最多最濃烈的那種情緒叫歸屬,第二種叫想念,第三種叫愧疚……
自打那以後,龍禹便經常翻他從國内帶過去那幾本書,上面不時地能捕捉到俞鳴章的一些足迹,似乎能回溯到過去。
好像很多年前,他空長幾歲,便讓幼小的俞鳴章跟着他走;那又是個偏執到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小孩兒,他為了死死跟上龍禹不掉隊,一路上跌過多少跟鬥,受過多少傷……龍禹借這些東西來跟世界重新鍊接,他好像能回到過去,再跟在那個小孩身後,看他受傷流血,看他是多麼孤注一擲。
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了。
龍禹知道:人人都喜歡他,可沒有人這樣無可替代地需要他。
“我那個時候就想着,你當年也是這樣住在棚戶區的屋子裡,每天活動的空間就那麼點大,也是一樣天天盯着清江看,甚至還沒有條件上網。”龍禹說,“哥那時候沒經曆那種狀态,做不到感同身受,一直沒有認真對待你的感情。”
俞鳴章聽着他的話,将閃着火星的煙頭摁在啞光皮鞋上,手裡還捏着指節長的濾嘴,慢慢撚着。
“我也是那個時候才覺得自己很蠢,你應該是忘不掉哥的是吧?”他笑了一下,又接着說,“就是這麼個狀況,你可以理解成哥突然想通了。不過聽起來,好像是我在醫院待久了,感覺孤獨寂寞了又出來找你複合。”
俞鳴章看着他沒說話,心想:想通了也好,待久了覺得孤獨寂寞也行,隻要不是……
“鳴章。”龍禹突然轉過去看他,“哥打算後半輩子都不離開你了,不然你也老實說一下,我的心髒是不是還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