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微微側首,挑了挑眉毛,眼角黑霧更盛。
她未理會身後呼喚之人,仍是緊緊合握雙手。
整個天宇仍是一片暮色,唯有萬陽宗上方是陰影籠罩、黑霧滾滾,其間隐約有電流閃過。
狂風大作,隐隐綽綽的黑霧中,一個森白的巨大骷髅軀幹逐漸顯現了出來。頸骨微動,微微垂頭。空洞洞的雙眸俯視着衆人,宛若在看腳下蝼蟻。
骷髅并非隻是一身白骨,而是身着一襲有些褪色的月白錦衣,發頂還留有一頭墨發,墨發由高冠束起,一絲不苟,看起來是一個男子打扮。
場中衆人一陣驚嘩。
眼前這高達十幾丈的骸骨,即使沒了皮肉,隻剩下這駭然單薄的骨架,亦是給人一種翩翩公子的感覺。可想而之,此人生前,是如何溫文爾雅,氣質非凡
令衆人驚訝地卻不止于此。
而是傳聞竟真的顯現在了眼前。
傳聞女魔頭白央無惡不作,喪心病狂,正邪之戰時,為了突破正道圍困,沒有絲毫猶豫,就将自己的丈夫身軀煉成法相,用來驅使庇護自身。
旁人聞之,叱罵她是喪心病狂,蛇蠍心腸的毒婦。連相攜十餘年的丈夫都如此對待,簡直毫無人性。
白央聞言,隻是仰頭大笑。
“我是魔頭,又怎會有人性!”
賢夫扶我青雲志,我贈賢夫一丈棺。
彼時的女魔頭白央,就靠着由自己丈夫煉出的法相,絕境反擊,安然無恙沖破了正道的圍捕。
後來過了許久,才在衆多大能合力圍剿、以身殉道之下,被徹底鎮殺。
如今,衆人在此處,親眼見到那法相,震撼之餘,又是一陣唏噓。
曾經的枕邊人,從此變成骷髅一具,以此相伴,神魂不離。
魔頭就是魔頭,連至親之人都害,白央之血腥殘忍,令衆人隻覺毛骨悚然,寒意自腳底蹿起。
“轟——”
白骨巨手暫時受制,齊芳雎趁機将其破開打通出路,與老者脫身而出。
白骨裂成碎片,并未如之前那般及時恢複,霧龍張口怒吼,二者一同化作濃濃黑霧消散。巨大的白骨法相開始不穩地搖晃,隐隐有消散的趨勢。
青年神魂受損,眉頭驟然一擰,低頭嘔出了一口血。
忽然一股濃重殺意襲來,她擡眸一暼,看到一抹金色身影箭矢般向她沖來。
劍意直沖面前,劍芒凜冽,即将刺透青年肌膚時,卻忽然被另一把劍截住。
履霜劍身寒霧缭繞,布滿細密霜花紋路,威壓迫人,如狂風密雪集于一處,寒意如細針一般密密紮入皮膚,令人隻覺仿若僵化一般。
“尹師道,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齊芳雎雙眉壓緊,眸子陰鸷,厲聲質問着擋在他面前之人。
這魔頭顯而易見已然受創,且實力下降,此時正是一舉殲滅的好時機!
若是待她徹底适應了這奪舍的身軀,養好傷勢,那就要又是一場大亂了!
“你想袒護你的弟子,也要看清形勢,以大局為重!那魔頭可是白央!”
齊芳雎低聲叱罵眼前人,而後扭頭揚聲吩咐衆弟子:“攔住他,不可讓魔頭再為禍人間!”
一片杏黃人影應聲。
“他不是。”
尹師道黑眸幽深,嗓音低沉,履霜劍身倏然劍光大盛,猛地一揮,雪色靈光蕩出一圈弧度,如風雪壓境。
“他不是魔頭。”
齊芳雎面容扭曲,衣衫向後劇烈鼓動,靈力不敵,劍身被迫朝自己身前壓來。
倏然劍身一顫,他身子倒飛了出去。
“他隻是我的弟子。”
尹師道淡漠俯視着那下墜的杏黃人影,聲音很輕,輕如細雪落地。
“宗主!”
齊芳雎墜落的身子被老者及時接住了,沒落個太過狼狽。
體内氣血翻湧,靈力紊亂,他一扭頭,咳出了一口血。
接連同尹師道和白央兩大實力巅峰交手,他力所不及,無可避免地受了重傷。
齊芳雎多年未曾這般狼狽過,憤怒之下,他直起身,推開老者的攙扶,自行調息後,高聲喊道:“諸位,魔頭意欲逃竄,為禍人間,我等當合力阻攔,義不容辭。”
邪魔附體的青年騰空向西飛去,黑霧滾滾,滿臉不耐。
她現在神魂不穩,法相都不能召出全身,這身體也傷得嚴重,不在全盛時期,對付不了這兒的難纏的修士,不能再繼續肆意妄為下去了。
正要自兩座雲樓之間穿過,眼前忽然多出一片杏黃,是一群集結起來嚴陣以待、攔路的萬陽宗修士。
“覺鈴。”
又是一聲輕喚自身後傳來,似是微寒冷霜輕輕撲來。
青年無可奈何,停住疾飛的身形,似是歎息般吐出一口含着血腥味的氣息。
他緩緩轉身,與身後的霜白人影正面相對,露出了那張駭人的臉。
清冷仙尊似是身子一震,神情複雜難言。
“你要攔我嗎?”
青年開口問道,聲音沙啞,帶着幾分不屑。
這一開口,牽扯了唇角的傷口,溫熱的血又流淌下來,新血覆蓋在了先前幹涸的血迹上。
青年擡起手,揭下了唇邊的一塊銀質面具碎片,碎片造成的狹長傷口處,又淌下一縷鮮血。
青年瞥了一眼面具碎片上的血迹,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勾出一個陰恻恻的笑。手指一松,那被染紅的碎片便向地面墜去。
其他的面具碎片随之自行剝落下墜,一片片,沾着層層血污,閃着銀光,向地面落去。
猙獰縱橫的傷口滲血,連串的血珠沿着下巴一滴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