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淚水卻是一直流着,無論他怎樣仔細擦拭,那張小臉總是潮濕的。
而後,打濕一整條雪帕。
尹師道有些束手無策。
能一劍斬百魔、受衆人崇拜的仙尊,第一次感到棘手的情景,竟是面對着一個淚水漣漣的孩童。
這麼哭下去似乎對身體不好。
尹師道不知他難過原因,無奈低聲哄道:“莫哭了。”
他天生淡漠,即使是要哄一個孩童,語氣也沒有起伏,隻是聲音比平時小了些。
好在經過多日的相處,正在哭泣的孩童知他本性如此,能懂他話中的安慰之意。
雖無法止住流淚,但脆弱飄搖的内心好似忽然找到了一個依靠。
曲河小小的身子撲上前,兩隻有些肉肉的短胳膊緊緊抱住了面前清冷仙尊的勁瘦腰身。
還帶着些嬰兒肥的臉埋進了面前散發着淡淡冷香的懷中,淚水被那外罩的雪紗擦幹,空洞的内心仿佛落到了實處。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仙人如此逾矩。
腰上忽然挂上一個溫熱的小身子,尹師道身子一僵,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愕然。
尹師道向來不喜與人親近,一身霜雪般的氣質幾乎能将尋常修士凍在三丈外,向來無人敢靠近。他這是第一次被人抱得這般緊,幾乎下意識地便要伸手将人推開。
一隻手搭上那瘦弱的肩膀,正要用力,劇烈的顫抖忽然自手心傳來。
身前衣衫很快便濕了一塊,涼涼地貼在肌膚上,悶悶的稚嫩哭聲自那傳來。
尹師道一愣。
掌心的力道與流動的靈力霎時撤去。
手背繃起的筋骨也緩緩平複了下來。
他微微低頭,那雙形狀清晰,好看到有些涼薄的鳳眼眸子半垂,眸子裡映着身前小人烏黑的發頂。
一陣寒風拂過,夾雜的細小雪粒便沾在了那細軟的發絲上,六棱形的雪粒與烏發黑白清晰分明,二者一同在風中輕顫。
良久,尹師道維持着這個動作,一時沒有動。隻覺得手心下的瘦小肩膀實在太脆弱,仿佛輕輕碰一下便會受傷。
身前的衣衫不斷滲進新的淚水,本是濕涼的衣衫漸漸重新變得溫熱。
碰觸到肌膚,近乎灼人。
尹師道心中隐隐覺得好似被燙了一下,手指不由微蜷。
哭聲不止,因為哭了太久,身前悶悶的哭聲變得有些沙啞。卻仍是執着地哭着,像是要把這輩子的淚水都哭出來。
尹師道想,這麼哭下去不行。
他閉眸,回憶了一下曾經所見的人們哄小孩的舉動。
腦中閃過一些模糊零星片段。片刻後,他睜開眼。
而後,正在埋頭哭泣的曲河忽感腋下一緊。
下一瞬,透過模糊的淚眼,他看到了自己師尊那張清俊絕俗、無甚表情的臉。
恍惚一陣,他意識到,是師尊将他抱起來了。
淚珠自眼眶滾落,自圓潤的下巴滴落。沒了淚水的遮擋,眼前視野變清晰了些。
曲河茫然地睜大眼,近距離看着眼前的絕色,一時忘了呼吸。
他睜圓的眼睛哭的紅腫,眸子猶如水洗過般澄淨明亮。因為是以被握着腋下的姿勢抱了起來,小小的雙肩聳起,使得看起來脖子縮短。配上曲河呆愣的神情,看上去格外滑稽。
尹師道就這樣把他舉了一會兒,兩人大眼瞪小眼。
感到有些奇怪,尹師道想了想,又将人抱到了身前。一隻手移到了曲河的臀下托着,另一隻手則輕攬住了他的背部。
曲河順勢趴伏在了他身上,兩隻小手團在了胸口前。僵着身子,一時有些不敢動。
直到有一隻大手生疏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力道很輕,帶着幾分猶豫。
曲河才軟下身子,兩隻胳膊環上了那修長的脖頸,下巴擱在那堅實的肩膀上,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莫哭。”
尹師道又安撫地輕輕拍了一下懷中小人柔軟的背部。
曲河哭得更厲害了。
很快,尹師道感到肩膀又被打濕了。
他淡漠的臉上劃過一絲茫然。
常人不都是這般哄孩童嗎?為何他做來沒用?
脖頸處的兩條胳膊又圈得緊了些,曲河的哽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師尊……”
“我想我爹娘……”
稚嫩的聲音含着無盡委屈,“我想回家……”
即将落在那柔軟背部的手一頓,少頃,緩緩落下來,沒再移開。
“既入了此道,就該斬斷塵緣。凡人命不逾百,修士壯年長存。孤獨寂寞常有之,你要學着習慣。”
尹師道鮮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說完,便察覺到懷中的小人安靜了下來。
若不是感覺到肩頭濕意漸重,他當真會以為曲河不哭了。
尹師道無聲歎息,伸出手。
雪白廣袖無風鼓蕩,一抹靈力順着勁瘦的腕骨飛出,落在了面前落着些許雪粒的泥土中。
平整的地面仿佛被割破了一個小口。土塊被擠壓推出,堆成一圈,形成了一個烙餅般大的洞口。
有什麼自其中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