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回宗門的很長一段日子裡,曲河站在自己的小院中,看着開滿藍紫色花的藍霧樹,又看向遠處泛着冷色的青色山岚,總是恍惚覺得自己身處一場夢中。
懷疑自己其實是已經死了,死後來到一場虛幻的夢境中,這一切都是假的。
否則他怎會有這般的運氣,被這般絕塵的仙人收為内門弟子。
每當他有這樣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時,唯有靠近他的師尊,看到那張清冽漠然的面容,感受自對方身上隐隐傳來的微薄涼意,心才會慢慢靜了下來,才感到那一分真實感。
是夢也好。
是夢,他也不願醒來。
那一年,他跟着宗門其他弟子上長老的課,讀書識字,修習道法。
在同爹娘生活在那安穩祥和的小村子裡時,他也曾上過學堂。那時他調皮搗蛋,一心掏鳥摸魚去撒歡,并不認真學甚至讨厭去學堂,因此識字并不多。
後來經曆過大起大落,嘗盡人間冷暖,他才知那段時光是多麼溫馨寶貴。
他一顆年少躁動的心在經過世事磋磨後安定了下來,在宗門内,開始認真讀書習字。
他不如其他弟子聰慧,學的也慢。回到小院後,便執筆在紙上練字。
慢慢地寫,橫平豎直,如長老所說的,寫不出風骨,便先将字寫的端正。
閑暇時也寫。
天朗氣清的白日,他就在将白紙鋪在樹下的石桌上。
一陣微風拂過時,幾朵藍霧花瓣飄落,落到寫了幾行墨字的紙上。
偶爾落在剛寫過的字上,便不可避免地沾了些墨痕。
待到将一張紙寫滿,墨痕幹透,他才将輕輕将花瓣拂去。
花瓣帶着些許凝固的墨,甫一移開,原本所在處的墨迹便比别處淺些。
曲河并沒注意到,隻匆匆将自己幾張寫滿墨字的紙整整齊齊疊在一起。而後拿着它們興奮地跑上了玉瑤峰頂,讓師尊觀看。
彼時他還沒意識到這般頻繁尋找師尊會攪擾其修煉,隻是想找個理由,多和自己的仙人師尊相處。
被打攪了修煉,清冷仙人也不惱,淡漠疏離的臉上沒一絲不耐,拿着那一疊紙,一張張地看着。
曲河站在一旁,靜靜待他看完,緊張地紅着臉問仙人,他的字寫的怎麼樣?有沒有比之前好些?
便見自己的師尊将其中一張字紙抽出。
透過那一個個端正的墨字,可以看出執筆之人的認真。但因尚未領悟書寫的精髓,那些帶着幾分稚氣的字便透着幾分呆闆。
“有幾處寫錯了。”
清冷仙人這般說着,鋪紙蘸墨,雪紗廣袖輕挽,手腕輕動,轉眼執筆将改正的字行雲流水般寫下。
字迹蒼勁有力,鐵畫銀鈎,風骨立現。
曲河已是看呆了。
仙人将字紙交給他,淡淡道:“下次要細心些。”
出了澄水閣,曲河抱着紙一步一步走下了山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他将自己的字紙放在一旁,小心翼翼拿起師尊給他寫的那一張,雙眸發亮地看着。
而後重新拿出白紙,提筆照着那張紙上的字臨摹。
一點點,學着仙人的筆迹。
幾張寫下來,初具形狀,神韻全無。
再多練幾日,仍舊如此。
他這才隐隐懂得一些,長老在書寫課上所講的内容。
以字視其人,字靈人靈。
可他字迹平庸呆闆,以此觀之,資質也平平無奇。
師尊的字,飄然絕俗,無論如何,他都學不來。
修真界不世之材,修為超然的執夙仙尊,親自帶回收入門下的弟子,卻是一個資質平庸之人。
“你且居于此,安心修煉。若無要事,莫要尋我。”
聲音倏然響起,蓦地将發呆的曲河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靈力輸送完,尹師道冷冷淡淡地收回了手。
曲河忙恭謹行禮,好似發誓般急切道:“弟子定不敢煩擾師尊修煉。”
話出,尹師道一雙修眉不自覺微蹙。
沒再說什麼,少頃,他自椅上起身。
曲河低着頭,餘光看到眼前雪衣輕晃,如清淺雪光蕩漾,自他面前緩緩離開。
聽着那輕緩的腳步聲上了樓,他才緩緩擡起頭。
目送那提拔背影徹底消失,而後收回目光。
澄水閣是一座極為雅緻的木制二層建築。尹師道住在樓上卧房,樓下正對處,便是曲河的卧房。
曲河将輕手輕腳自己的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開始安靜打坐。
精純厚重的靈力在體内流轉,與自己凝聚的靈力不同,更為磅礴,更為充盈。
他閉目沉心,慢慢将其轉化為自己的靈力。
再次睜眼,曲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有風穿窗而來,帶着幾分寒意和濕氣。
屋中昏暗,曲河扭頭向窗外看去,見深沉夜幕,星子寥落。
已是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