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拂過,吹淡空氣中的血腥氣。
天地寂靜,再無雜亂驚恐的喊叫和肆意作亂的蛇妖,唯剩觸目驚心的蜿蜒血迹和遍地狼藉。
曲河眉頭微皺,正盯着萬陽宗弟子離去的方向沉思,忽感手上一空。
施明華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來,邁步款款走出了黑暗的小巷。
曲河一愣,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隻是靜靜跟着,沒有再抓施明華的手腕。
因為他知道那是徒勞。隻要對方想,完全可以不讓他近身。
街邊花燈寥落,有許多已滾落在地,散發着微弱的柔柔暖光。
曲河打量着面前與自己身量相同的少年背影。嗫嚅一陣,最終出聲道:“多謝太子殿下出手除去蛇妖,救命療傷之恩,來日必報。”
話落,便見前方少年背影一頓,停下了腳步。擡手落在腰帶處,解開腰帶脫下了外衫,而後淡淡轉身,将那绯紅外衫扔給了曲河。
曲河伸手接住。而後便聽施明華語調無甚起伏地道:“蛇妖是你殺的。”
說罷,他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曲河低頭看着手中衣衫,又看看自己被扯爛的衣衫和裸|露的胸腹,實在是不雅觀,猶豫一陣,還是穿上了。
見隻着一身素白裡衣的施明華走遠,曲河快走幾步,又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跟在了他的身後。
曲河實在是想知道施明華的一身修為從何而來。
人間靈氣稀薄,修煉極為不易。就算去了靈氣充裕的荊門山宗,天資聰慧、天賦極佳如尹或月,修為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幾年内達到如此境界。
所以……
面前這人真的是那個輕佻狂妄的太子施明華嗎?
曲河心中暗暗思索着,眉頭不知不覺又皺了起來。
雲遮月暗,遠處夜空忽然響起砰的一聲。
一顆焰火蓦然在漆黑夜幕中綻放,光芒絢麗,須臾,數道流光逐漸下墜消逝。在尾焰消失前,又是一顆焰火沖上天際綻放。
曲河停下腳步,訝異地仰頭看去。
他已許多年未看過焰火。
從未有絢麗的焰火在荊門山宗的冷清清的天空綻放。
凡世的熱鬧向來與清修的宗門無關。
記得上一次見到焰火,還是未入荊門山宗前,與父親在逃難流浪之時。
那時他們一群面黃肌瘦、衣衫褴褛的難民擠在一處破廟裡。時值仲夏,烈日炎炎,即使到了夜裡亦是悶熱難當。廟中空氣窒悶潮濕,混雜着各種汗味馊味、以及各種難聞的氣味,令人呼吸不暢。
他那時身體虛弱生着病,父親帶着他來到廟外坐下透氣。
廟外石階微涼,他饑餓難耐,渾身乏力。吹着習習涼風,在這難得的舒适中,隻想垂下頭閉目沉沉睡去。
忘卻饑餓病痛,永不再醒來。
然而他剛閉上眼,便聽到遙遠夜空傳來的“砰砰”數聲。
他再次睜開眼,便看到個各色焰火在漆黑夜幕齊綻,美好絢爛得如在夢中,讓人忽然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和願望。
曲河沒能在那個夜晚心灰意冷地死去、并且又在往後的日子堅強撐下去的理由,就是為了能再看一次那樣美麗盛大的焰火。
可之後他便被師尊接進了荊門山宗。直到今日,才終于又見到了這賦予他希望的焰火。
那焰火升起的位置在很遙遠的地方,似乎蛇妖造成的驚吓和恐慌還未來得及傳過去,那放焰火的人還沉浸在慶日的熱鬧與喜悅中,毫不知情、滿心歡喜地将一顆顆焰火的引線點燃。
曲河靜靜地仰着頭,神情溫潤專注,眸光閃爍晶亮,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焰火綻放處,仿佛是想将每一個瞬間都看的清清楚楚,想把這場景牢牢記在腦中。
讓十一年前,那個坐在破廟石階上,努力仰着頭的小男孩如願。
可這絢麗美好的場景并不持久,十幾顆焰火綻放過後,便再沒有新的焰火升上來,夜空很快又重新恢複了靜谧。
曲河心裡一空,仍舊仰着頭看着那個方向,執着地等待着。
等了一陣兒,見果真沒有焰火繼續升起,曲河有些黯然失落地低下了頭。
卻見前方一道身影靜立着。
曲河一怔,便見施明華就站在前方不遠處,正側着身靜靜地看着他。
然而目光甫一對上,施明華眼眸微轉,又淡淡地移開了目光,瞥向了旁處。
曲河感到有些驚訝,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停下來等他,而不是徑自離去。
月華如銀紗灑落,落在對方身上,映得那素白裡衣似乎散着微光,襯的那如玉面容更為清冷,沉靜眉眼間仿佛落了層霜。
施明華若無其事地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
曲河邁開腳步靜靜跟着他,隻覺面前這人越來越猜不透。
忽然地面一陣震顫。
曲河身子一頓,神情一凜,凝神聽去。
而後他意識到那是大隊人馬正在往此處奔來。
曲河摸了摸臉,想到那嵌入皮肉的蓮花紋,意識到自己這個模樣不能示人,目光慌亂地四下搜尋。
不多時,他便在街邊的一堆雜物中找到了一個歪倒散架的面具小攤。
他連忙走過去,撿起一個青面獠牙的獸紋面具戴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