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虞沒說話,可又看着淩一意味深長的表情,意識到不妙。
糟了,這家夥不會要跟依依亂講什麼吧!
要知道,之前就因為伊然這事兒,讓依依傷心了好久。
以前他不覺得有什麼,可現在想起來,真不知道依依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去到京港,又在見到當時那場景後,懷着什麼心情一句話都不說,自己回了江城。
“你,聽到了啊。”季少虞趕忙追上淩一,“我跟伊然什麼都沒發生。”
淩一慢騰騰彎腰,撿起足球,抛了起來。
“我什麼都沒說。”
“都寫你臉上了!”
淩一也有點好奇,問他:“我臉上寫了什麼?”
寫了,你很在意這件事情。
“反正,不許跟依依亂講!”季少虞認真道。
淩一開始颠球,不說話。
季少虞長腿一伸,斷球。
淩一無奈停下:“你是覺得他很小氣,看見你隻不過是帶了其他女孩子送你的親手繡了你球衣号碼的發帶就會生氣嗎?”
淩一不帶停頓地一股腦全說了出來,聽得季少虞一愣一愣。
“他,當然不會生氣!”季少虞抱着雙臂,“但我就是不想讓他知道。”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淩一不吃這套,腳尖撥球,跑了出去。
季少虞一咬牙跟了上去,小聲道:“我怕他傷心!反正你别添亂!”
“為什麼怕他傷心?”
季少虞捏緊了拳頭:“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
淩一看着他,棕色眼眸時不時瞟向那金色刺繡,抿緊了唇。
“你們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會怕他傷心?”
“我們什麼關系都沒有。”
淩一眼皮垂了下去,哦了聲,又準備走。
季少虞忍不了了,跳上了淩一的背,小臂鎖喉,低聲道:“你是足球嗎?說兩句話就自己滾了?警告你,就是不能告訴他發帶的事!”
淩一幹咳了幾聲,拍拍他的手臂。
“好,我不說。”淩一承諾又反問,“那剛剛那句普通朋友可以告訴他嗎?”
不知道為什麼,季少虞很想咬他。
“季少虞,你是不是喜歡他?”
咬人的勁兒沒有了,季少虞此刻隻想逃跑,可是——
“淩一,你放我下來!”
“你不是不想我走嗎?我現在就等你回答。”
“淩一!!!”
日頭正大,所有人都在通道陰涼處躲着,背着人一路狂奔的身影,成了衆人的視覺聚焦點。
黃維:“原來淩隊真的跟小魚關系那麼好啊,以前是我們看錯了。”
程浪閉上眼,老神在在地說:“是啊,我們都錯了,錯得離譜!”
不知道被背着跑了多久,季少虞怒火漸漸消了,倒是被淩一好幾次故意捉弄他,作勢要将他丢下來逗笑。
“掉了掉了!”
“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胡說,你剛剛……教練?”
季少虞見到了鐵青着臉走來的常理。
“喲,感情挺好的嘛!”
常理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的調調,二人都有些愣住。
“好好好!正好一會兒一起收拾你們兩個!”
季少虞垂眼看向淩一,後者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教練,我們……”
“還不下來!想讓我這麼昂着腦袋看你們到什麼時候?!”
季少虞拍拍淩一的肩,趕忙跳了下來。
常理叼起哨子,讓所有人過來集合。
-
等到所有人列隊站好,常理背着手來回踱步。
淩一瞟了眼,見到常理手上捏着印有雍城理工大學教務處的字樣,明白了什麼。
“昨晚那事兒。”淩一湊到他耳邊小聲道。
季少虞心裡有了底,便也不怕了,下巴都擡了起來。
“來!”常理揮着一疊文件,“跟我說說吧,誰!第一天到這兒就給我惹事!還打人!”
季少虞剛準備站出來,淩一搶先一步。
“教練,這件事情并不是我們主動挑起的。是這樣......”
淩一一五一十地将昨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常理的表情沒有變化,像是已經知道,打斷道:
“我不管那麼多,我隻想知道,是誰先動了手!”
淩一:“如果你沒有打斷我,你就知道是誰動的手已經不重要,事情是對方主動挑起,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動手。”
常理低下頭。
等到汗珠從下巴滴落,才擡起頭:
“季少虞出來。”
季少虞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猜到常理是怎麼知道是他。
“這小子每次一跟我講大道理,我就知道是你!”常理大發慈悲地告訴了他。
季少虞哦了聲。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常理恨鐵不成鋼。
常理一發現打人的是季少虞就更氣了。
如果是其他人,還能說是年輕人火氣大,一時性急動了手,道個歉就好了。
可是,這事情如果發生在季少虞身上,常理就擔心有人懷疑他是仗着家世胡作非為,就像江大那幫小子一開始對他的偏見一樣。
“強龍不壓地頭蛇,這麼簡單的道理還需要我告訴你嗎?你們袁教練,剛剛才陪着那學生從醫院做完檢查回來呢!”
“你,”常理舔了舔嘴唇,“是不是我讓你去道歉,你也不會去?”
“不會。”季少虞說,“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打他。”
淩一看了過去。
常理氣笑了。
“教練,你是不知道那家夥說了什麼,他威脅說......”
“我不管他說了什麼!動手的是你,就是你的問題!必須去道歉!”
季少虞也被常理這死活不聽人講話的态度弄得生了氣,大着嗓門道:“我不會給那個混蛋道歉!這種人你根本講不通道理,他們還會覺得你好說話,欺負到你頭上。他們如果想要賠錢,開個數,我賠!無論他要多少錢,我都賠得起!”
聞言,常理眼中的生氣轉為失望。
“季少虞。”常理嘴唇蠕動幾分,被汗水浸得有些睜不開的眼睛快速眨着,“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什麼話,我真的太失望了。”
過了會兒,常理情緒平複,沉聲道:
“後天的比賽,你别上了。”
這句話像是給季少虞判了死刑,他直愣愣地看着常理。難以置信,無法接受。
“這件事情,如果你不處理好,之後的比賽也都别上了。”常理摸兜找煙,“等你什麼時候學會處理好情緒,我們再談。”
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沒想到事情走向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止是京港隊的隊員,江大隊同樣對常理的做法不理解。
“教練,這件事我......”
“淩一!”
吼完,常理點燃煙的手有點抖:“你要是也不認可我的處罰,你也别踢了。”
季少虞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
常理根本就是在搞獨裁!
他的拳頭死死捏着,這時,他看見淩一朝前邁了一步——
不要。
季少虞握住了淩一的手。
淩一的眉心擰得很緊,臉朝他靠近了幾分,似乎在問他為什麼。
“我們兩個,至少要有一個上場。”季少虞緩緩道。
說完,他脫下球衣外的黑色背心,攥在手裡,轉身離開。
淩一看着他,看着他擡起手臂,快速地擦了下臉。
不知道擦的是汗水,還是不甘心的淚水。
陽光很刺眼。
淩一站在原地,看着季少虞離他越來越遠。
“淩一,你幹什麼?!”
“淩隊!”
“淩一,别沖動!”
“你給我回來!淩一你要是敢走,你就别想上場!”
常理震怒的咆哮聲響徹球場。
季少虞也聽見了。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淩一正在朝他大步走來。
沒有絲毫遲疑,仿佛聽不見那些阻攔和勸說的話語,大步朝他走來。
明明是逆着光,明明是沉着臉,為什麼,還是會發光?
季少虞看着他,幾乎就要抓住那些在他腦中一閃而過的細小火花。身體更加誠實,他轉身,朝着淩一走去——
不行。
腳尖收了回來。
季少虞理智回籠。
忽然,他不止看見了淩一,還看見了再淩一身後的焦急人群。
那些原本穿着不同球衣的兩撥人,現在正在同一片綠茵場,換上了同樣的球衣,面對同樣的對手。
他們千裡迢迢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像現在這樣潦草的結局。
他又看向淩一。
淩一已經停在了他面前,仿佛隻需要他一個點頭,淩一就會立刻帶他離開。
可是,我們在這裡,同樣不是為了這個潦草結局。
季少虞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球服。
他明白了什麼。
……
“對不起。”
季少虞低下頭。
“昨天是我太過沖動動了手,對不起打傷了你。”
辦公室裡,季少虞站在中間,兩個教練陪在他身邊。前面站着雍城理工大學的校領導和鼻子腫了一圈的張弘。
隻要他道了歉,一切都好辦了。
兩個教練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對方校領導也出來打圓場,張弘也說了話,但這些季少虞都沒聽進去。
他好像失聰了,耳朵裡隻有耳鳴聲。
被迫認錯,被迫道歉,被迫低頭。
——這些字眼太奇怪,從未出現在他的字典和人生中。
他是季少虞,沒有人能讓他被迫低頭,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強勢如季月在發現他深夜逃跑,也不會對他說一句重話。可現在,他卻站在這裡,被迫聽着那些不實地指控。
“......我們就是去宿舍看看他們,結果他就是一副瞧不起我們的樣子,還動手打人!”
他低着頭,捏緊的拳頭微微顫抖。
“你們看!他現在還覺得自己沒錯,還想打人!”
他連不服氣的資格都沒有。
手慢慢松開,繼續将耳邊的話語變成無意義的耳鳴。
他不後悔,哪怕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當時那麼氣憤,在聽見張弘說出羞辱和威脅淩一的話時。
他一點都不後悔,如果再來一次,他依舊會這麼做。
隻是——
“好丢臉啊......”
偌大的辦公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
季少虞盯着自己的腳尖,眼淚忽然就止不住落下。
委屈,很委屈。
他現在很想姐姐、很想舅舅、很想小姨......如果待在他們身邊,是不是就不會受這種委屈。
越想眼淚越多。
鼻子都不聽使喚,死死堵住,幾乎無法呼吸,耳朵也在發燙,季少虞受不了這種感覺,終于讓自己忍住掉淚。挪動了雙腿,轉過身。
淩一。
淩一站在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不是看了他所有丢臉的樣子?
季少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想要淩一别看他,他想要淩一快點走。
可是——
淩一還在看着他,淩一還是沒有走。
季少虞哭得更厲害了。
淩一真的是個讨厭鬼,什麼都要跟他反着來。
所以,他又放心大膽地又在心裡想了一件事情。可是,這一次淩一卻照做無誤。
淩一走來,緊緊抱住他。
淩一穿了件很軟的白色衣服,很軟,胸膛的布料溫柔接住了他所有的眼淚。
溫熱的手指卻不那麼柔軟地顫抖着,放在他的肩頭,仿佛用這樣的方式替他哭泣,或是克制,克制擦拭掉他煩人眼淚的沖動,以至于不會弄濕他幹燥的掌心。
季少虞總是不明白淩一在想什麼。
淩一也從來不說,就像現在,隻是沉默地抱着他。
風吹着,窗台玻璃窗外,密密層層結滿了國槐?,長串的小小白色花苞不停搖晃。
季少虞走在樓梯上,往下走,眼前也有些晃。
“不準,說出去。”
淩一點頭。
走到大堂,淩一忽然開口:
“很勇敢。”他說,“我們都沒想到你會這麼做。”
“‘我們’?”
淩一看向教務樓大門。門外站了人,所有人都在。
江大的、京港的,現在是一支隊伍的,全都在。
“靠!小魚你真的比昨天揍人還帥!”
“别說了,下次要揍人我第一個上!反正我替補一個!”
“對啊,實在不行我們二十多号人輪着上,總得把那個吊人揍趴下!”
季少虞由驚轉喜。
淩一松開了握住他肩膀的手,看着他跑進人群,被所有人簇擁。
就像季少虞不相信自己居然來跟張弘道歉,其他人也不敢相信。
人是他打的沒錯,但就算季少虞不出手,江大的人也會為了他們隊長出手。
換作他們,道歉多簡單,嘴皮子上下一碰,找機會在私下兩撥人碰噴就完事兒,但季少虞不僅替他們出手教訓了人,還肯來道歉。
“是那煞筆先挑事又嘴臭,小魚揍人揍得對啊!而且,富二代遇見這些事兒,不就是打個電話叫爸媽就擺平了嗎?”
沒想到,季少虞真的這麼做了——
為了他們能夠順利比賽。
“小魚牛X!看我們後天把他們按地上揍!”
“我要進十個!打門全打那混蛋臉上!”
“滾滾滾,就你還進十個?!要進也是淩隊進,是不是?”
一群五大三粗的人正兒八經地說謝謝太肉麻,隻能用他們的方式說着感謝。
“诶,淩隊呢?”
“淩隊,你在那兒站着幹嘛?快來呀!走,吃飯去!”
季少虞也回過頭,望向台階上的人。
直到他招了招手。
淩一跑下台階,來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