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季月什麼都沒說,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和男伴說笑。
季斌淙趕緊出來打圓場,從木盒裡取出證書樣式的東西,讓傭人送到陳薇手上。
“你之前說和姐夫他們用一個溫泉酒店不方便,這是新的,今年過年我們就去!”
“是你姐夫他們嫌棄有我在吧。不然你好端端地現在送我這個做什麼?”陳薇用力地切着盤子裡的肉,眼睛都不擡。
餐桌上的氛圍徹底冷了下來。
季月那兩個不會中文的男伴也察覺到了異常,沒敢再笑。
季少虞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肯定是因為自己。
他的身體一下子沒了力氣,刀叉都快拿不穩,隻好放了下來。
忽然,他的左手被握住。
淩一幹燥溫熱的掌心覆蓋上來,大拇指在他手背輕輕摩挲,撫平他血管裡急躁的流動。
他轉過頭,望向淩一。
淩一沒有看他,依舊在用左手叉着食物吃着,仿佛牽他手的是其他人。
季少虞不明白淩一為什麼要牽他手,為什麼又不看他,但他又無比感謝此刻有人陪在他身邊。
謝謝。
他說謝謝的方式,是輕輕捏了兩下淩一的手指。
不用謝。
淩一的大拇指在他手背刮了三下。
輪到季少虞了。
他深吸口氣,将準備好的鑽石項鍊送到陳薇面前。
“舅媽,生日快樂。”
說多錯多,季少虞将原本準備的話都咽進肚子裡,隻說了最簡單的祝福。
陳薇看了眼,沒說話。
季少虞松了口氣,剛準備轉身——
“啪!”
鑽石項鍊重重地砸向他,那些被完美切割的鑽石成了最鋒利的刀片,在他左側臉頰刮出三道血痕,疼得他緊緊閉上了眼。
一切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季斌淙站起身,身後椅子重重倒在地上;季月的刀叉砸碎桌上餐盤酒杯,沖到陳薇身旁;傭人跑回房裡拿醫療箱,打翻了送來的熱湯。
遍地狼藉。
“陳薇,你到底在做什麼?!”
“你送我這個,不就是為了報複我帶了你媽的遺物嗎?!”
“媽,你瘋了?!”
“快點先清洗傷口,叫醫生來!”
“你這個小雜種,還特意挑了今天來晦氣我!”
“先生,醫療箱拿來了。”
“快把地清理一下,别摔着人!”
“我告訴你,你媽就是你克死的,現在又來克我全家!”
“陳薇,你住嘴!”
……
季少虞什麼都聽見了,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見;看見了,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見。
他的耳裡是淩一劇烈的心跳,眼前是淩一起伏的胸膛。淩一抱着他,在混亂中,在所有人都手足無措時,緊緊地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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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醫院的急救車輛閃着令人煩躁的紅□□光,可最終也是它們讓混亂的别墅再次回歸平靜。
“姐,淩一呢?”
季少虞的傷口不算深,有些長,在臉上所以看着有些駭人。
不需要太多的醫護,但房間裡依舊擠滿了人。
季月沒有理會他的話,轉身朝着主治醫生走去。
“傷口怎樣?真的不需要縫針嗎?”
“季小姐多慮了,隻需要做好清創和……”
“什麼叫多慮?”季月盤好的發絲垂下幾縷,随着她的身體晃動,“最好是不需要,但要是留疤,我就讓沈回把你們科室的經費全砍掉!”
醫生不敢再多言,隻是低着頭。
季少虞有些看不過去,出聲喊季月。
“姐,真的沒事。”季少虞拉住季月的手,“我現在都不覺得疼了。”
季月閉上眼,長長舒了一口氣,心疼地摸着他的頭發。
接着,季少虞又問出了那個問題。
“姐,淩一呢?進房間我就沒看見他了。”
季月的眼神瞬間變得有些冰冷,垂眼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季少虞,随後吐出兩個字:“走了。”
季少虞身後的落地燈閃了一下,他遲疑開口:“走了?他去哪兒了?”
“回江城。”季月往後退了一步,拿出手機,“他的航班時間快到了,就派人送他去機場了。”
走了?
淩一怎麼會連招呼都不給他打,自己就走了?
太奇怪了。
他想問淩一有沒有給他留什麼話,但他不敢開口。
季月的心情很差,從她煞白的臉色和搖晃的耳墜就能看出來。
季少虞覺得不單單是因為自己受傷的事情,肯定還有其他事情讓她這麼生氣。
不料,季月卻像是頭頂長了眼睛似地,頭也不擡地說:“你想問什麼?”
“淩一怎麼就自己走了?”
季月放下手機,緩緩擡眼看他。
季少虞被吓得坐直了身體,一動不敢動。
“季少虞,你的腦子是不是也被砸壞了?淩一是個生長在普通幸福家庭的正常人。當一個正常人看見有人在自己面前發瘋罵人,砸東西和暴力攻擊,都會被吓得走掉。很奇怪嗎?”
“可是……”
淩一不會。
季少虞還是沒敢說完。他低頭掏出手機,準備自己問淩一。
突然,他手中的手機被季月一把奪走。
“幹什麼?”
季少虞被季月的反應吓了一大跳,音量竟然沒控制好,引得還在房間裡醫護和傭人紛紛回頭。
季月也沒想到,季少虞從來沒跟她這麼大聲說過話。
她咬緊嘴唇,忍住了怒火,讓房間裡的所有人都出去。
等到房間門關上,她才問出那句話。
“你和淩一在談戀愛?”
季少虞腦子一片空白。
他面對這毫無道理的指控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姐,你在說什麼啊?我談戀愛,跟淩一?”
季月沒動,死死地盯着季少虞,試圖從他的表情看出破綻——
很可惜,什麼都沒有發現。
她的直覺很少出錯,但顯然這這次錯了。
這是個令她無比寬慰的錯誤。
她将手機還給季少虞,坐在他身邊,跟他說了抱歉。
“當你受傷的時候,所有人都亂做了一團,隻有淩一,他……”季月頓住,她無所說明看見那個擁抱時的心驚肉跳。
季少虞沒說話,伸手抱住季月:“姐,我們隻是朋友,你别想太多。”
擁抱結束,季月卻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說:“從你說要帶淩一回家,我就感覺不太好,你在情感上有些太依賴他了。”
“什,什麼?”季少虞怔愣地望着季月。
“我很開心你有這麼一個朋友,他很優秀,也會是個很體貼的朋友,但是你不能太依賴他。”季月握住他的肩膀。
“就像今天,淩一說到底也還隻是個跟你同齡的孩子,他來京港隻是為了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你不能将我們糟糕家庭發生的事情加諸在他身上,向他一直尋求安慰和保護。淩一會出于禮貌回應你,包容你,但你要明白,或許他根本不想這麼做。”
季少虞似乎明白了,緩慢點着頭。
心底的某個角度卻被這些平靜的話語刺得有些發疼。
季月撫摸着他的頭,語氣放緩:“姐姐知道你在江大談戀愛的事情。”
季少虞的思緒再次被打斷,愣愣地看着她。
“姐姐從來不阻攔你和女生談戀愛,但你從前隻知道抱着那個足球玩,姐姐也擔心過,但現在……”季月笑了起來,“聽方墨說,你很喜歡那個女孩子。我也就放心了。”
季少虞張開的嘴閉了回去,心虛地低下頭。
季月正巧接到工作來電,沒能發現。
她起身往外走,人看上去輕松不少,掏出煙盒,對他說:“與其總是去麻煩淩一,你不如試着和你的小女朋友聊一聊,女生心思更細膩。哦對了——”
季月夾着手機,扶着門框點煙,提醒他:“大方點,上次給你女朋友挑的項鍊不太好看,多買幾條……喂,是我。”
門被掩上,留下季少虞獨自坐在沙發,失神地看着壁爐。
門的另一邊,季月壓低了音量,詢問電話那頭:“上飛機了嗎?嗯,盯緊他,落地再把手機還給他。”
“好的老闆。”女人放下電話,看向坐在她對面的帥氣年輕人。
“你叫淩一是吧?”
淩一沒說話,扭頭看着窗外。
女人也不氣惱,笑道:“我幫老闆處理過不少男人,但很明顯你并不屬于他們。所以,你是犯了什麼王法,才會被三個保镖帶下山,再用私人飛機你連夜送走?”
淩一沉默地看着舷窗。
夜色濃重,看不見山,也看不見海。
小魚還好嗎?傷口還疼嗎?發現自己不在會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