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帝王低沉的聲音灌入耳朵:“沈二小姐作為未出閣的姑娘,單獨來見朕,是有何用意?”
沈聽宜再次跪下,聲音發顫:“是臣女心急了,一時忘了規矩,還請陛下降罪。”
她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面似芙蓉出水,腰如弱柳扶風。
聞褚眼前閃過初見她時,那雙清亮的眼眸。
他摸着纏在手腕上那串紫檀佛珠,心中蕩起一層漣漪。
腦中蓦然記起無塵大師的那番話:“世間因果,自有緣由。”
她是沈家女,榮妃的妹妹,能與他有什麼緣份呢?
姻緣嗎?
聞褚心中思緒萬千。
這時,沈聽宜忽然擡起了臉,露出一張未施粉黛、清豔的臉,還有那雙令人心頭一顫的眼睛。
氣質純淨,一看便是被嬌養在家中的姑娘,與這後宮的女子完全不相融。
她的眼裡仿若有一汪清泓,又盛滿了零落的星光。
看向他時,還不自覺地流露出兩分嬌怯。
聞褚轉着佛珠,靜了靜心。
半晌,揚聲:“擺駕長樂宮。”
沈聽宜怔愣地看着離她越來越近的聞褚,又驚又疑:“陛下?”
聞褚垂眼看她,離得近了,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不膩人,甚至有些好聞。
也讓他看清了她微紅的眼尾。
他遲疑着,低聲問:“沈二小姐方才哭過了?”
沈聽宜退後兩步,堪堪回話:“臣女沒有哭。”
聞褚又掃了一眼,确認自己沒看錯後,暗笑了下,也沒追問,隻随意道:“走吧,沈二小姐。”
闊步走遠。
沈聽宜摸了摸眼角,提着襦裙快步跟上去。
等她來到殿外時,帝王已經坐上步辇,見到她微微喘氣的模樣,雲淡風輕地道:“乾坤殿離長樂宮有段距離,沈二小姐上來坐吧。”
帝王的步辇,是她有資格坐的麼?
沈聽宜穩了穩心神。
面上作惱羞成怒之狀:“臣女雖非才女,卻也讀過卻辇之德的典故。臣女身份低微,陛下莫要拿臣女打趣兒了。”
眼圈微微一紅,模樣楚楚可憐。
被人欺負狠了似的。
聞褚蹙眉,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
他不過随口一說。
她便這般禁不得說嗎?
真是嬌氣。
他想。
聞褚收回視線,語氣鄭重了不少:“罷了,劉義忠,去給沈二小姐擡個步辇來。”
“奴才遵旨。”
沈聽宜迅速瞄了眼那位叫劉義忠的太監。
他是内侍省的長官之一,與孟問槐同為内侍監,也是乾坤殿的副總管。
鼎鼎有名的禦前紅人。
她從前與這人沒多少接觸,隻是依稀記得一件與他有關的舊事。
……
後宮的消息向來是靈通的,何況是與帝王有關的事。
不過一刻鐘,沈二小姐乘禦賜的步辇與帝王同行的消息便傳開了。
榮妃咳血不止,沈二小姐竟大膽地去乾坤殿求見了陛下。最後,還得到陛下恩典,與帝王同行在宮道上。
這是多麼大的榮寵。
大部分人在羨慕帝王對于榮妃的寵愛,而另有一小部分人,卻看透了什麼似的,眼中帶起了嘲弄。
與此同時,章院使也奉旨來到了長樂宮。
長樂宮是榮妃寝宮,向來人來人往,熱熱鬧鬧。隻是自年後,榮妃大病一場,帝王來得次數少了,才逐漸冷清了下來。
時隔兩個月,長樂宮又恢複了從前熱鬧。
低位嫔妃,皆打着探望榮妃的幌子來了。
帝王到了長樂宮後,後宮裡其他幾個主位娘娘也陸續前來。
鳳儀宮還派宮女來送了一堆藥材。
不知道的,以為榮妃要不久于人世了。
榮妃躺在層層帷帳中,連帝王也沒見着。
說話的時候,嗓子還很沙啞:“陛下,妾身病容不堪,恕妾身無法面見陛下了。”
說完一句話,又咳個不停。
帝王站在門外,臉上分明沒有多少情緒,聲音卻是柔和的:“榮妃,别說話了,安心歇息吧。”
轉問殿中人:“章院使,榮妃身子如何?”
章院使才四十幾歲,頭上卻生了好幾縷華發。
“回禀陛下,榮妃娘娘這脈象……恕臣無法對症下藥。”
章院使是宮裡醫術最高超的禦醫,得蒙聖恩,年紀輕輕時就穩坐了太醫院院使一職。
他都這般說,顯然是其中有古怪。
帝王轉了轉玉扳指,思忖起來。
身側,沈聽宜長睫輕顫,眼尾處水色彌漫,嫣紅的唇瓣輕輕抿起:“章院使,您醫術高明,真的沒有法子救救榮妃娘娘了嗎?”
聞褚僅乜了一眼——
便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