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餘響環繞房梁未盡,所有人都看向謝阮。
謝阮喉結滾動,寒意直沖天靈蓋。
信徒兜帽紛紛掀落,其中有小孩、老人、婦女、青年,無一例外眼珠混濁,眼球左右歪斜,面頰長滿裂紋般的青絲,肌肉蒼白。
它們目不轉睛盯着謝阮。
他來得不是時候。
就像牛羊自己送入屠宰場。
手指怪蜷曲手指,跪倒在地的甯軟軟猶如上發條的木偶,肢體生硬扭曲地站起來,祁傲緊随其後。
他們一左一右,死死注視謝阮。
秦褚站在神明身側,眼神悲憫。
大佬沒了,玩什麼?
謝阮指甲陷進掌心肉中,胸腔悶氣擠迫,吐出破爛風箱拉扯的喘息。
跑!
他心底說。
逃出去。
謝阮努力屏住呼吸,腳步輕巧地後移。
信徒手掌撐椅,緩慢拉近距離。
幢幢人影,烏泱泱的一片。
大概絕境中人總能爆發出潛力,謝阮轉身閃若雷霆向來路折返。
他跑得氣勢如虹,富麗堂皇的走廊刮陣陣厲風,光潔大理石牆擺的燭火搖曳。
謝阮後瞄一眼,腳底踉跄。
祁傲腿長,跑得最快,甯軟軟帶領大片信徒,仿佛率領千軍萬馬的将帥。
謝阮加足馬力,叫苦不疊。
平常他冷嘲熱諷,祁傲也能借這個機會報仇雪恨,待會兒被迫對打,神明控制加上私心,謝阮很難不懷疑會慘遭毒害,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我靠。”他跑完走廊,正要進大廳,流焰砌牆,把兩邊分隔,無法突破。
火焰中黑袍随熱浪晃動。
是祂。
還有祂身後的秦褚,包括整個唱詩班。
他們伫立火焰中,平靜冷漠。
唱詩班面具外的嘴唇翕動,幸好早有防備,謝阮戴耳機根本聽不見,隻有起伏的喘息聲包裹。
硬生生拐個彎,謝阮急刹在火牆前,扭身右跑,那是條樓道,扶手金光閃爍,帶着淺淡剔透。
他袖口剛才擦過火牆,點燃小塊,謝阮吹呼拍打,熄滅火苗,留下黢黑斑點,外緣染層深黃。
扶手環繞而上,謝阮握緊借力,一步跨三階,奔馳到二樓。
水晶燈銀冷,繁複花紋飛旋,紫金纏環繪制陌生人物,皆手持古老的舊本。
崴傷的腳踝傷勢加重,謝阮咬緊牙,順樓梯繼續上沖。
火焰燃燒遠比人疾奔速度更快,腳底如溫度水煮青蛙的鍋,越發滾燙。
謝阮燙痛交疊,樓梯扶手沸水般迸發白煙。
可能他這人心中,績效高于一切,愣是大汗淋漓也不喊叫不求饒。
一頓飽和頓頓飽他還是分得清的。
孤魂肯定有辦法逃脫神明追殺。
否則身份卡出,生死既定,副本就沒有可玩性。
五行烈火,以水相克。
但這破地方哪兒能找到水?
心有所感似的,謝阮擡頭仰望壁畫。
他腳下輪旋,頭頂壁畫幀幀掠過,連串不同人物閃現又退後消失在視野中。
它們姿态各異,神色生動,線條即使簡略粗野,謝阮還是勉勉強強分辨出部分畫面。
他不知道到底錯過了幾幅壁畫,從第三樓走廊頭頂壁畫開始,先是講述日月星辰,神明展開雙臂擁抱世界,背後是條璀璨銀河。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神明飲天泉,豢養植物動物。本作休閑娛樂之用,奈何動植物生命力過于頑強,土地遍布生靈。沒有辦法,神明便創造人類,幫忙照顧動植物。
溫度高得離譜,謝阮懷疑腳底黑膠已經黏在地上。
還沒有關鍵信息,他喉間血腥味直蹿,握緊拳繼續跑。
人類将動植物照顧得非常好,神明為回報,為人類分辟出單獨的土地,并贈送小部分動植物,于是人類在這片小天地開始自己的生活,開荒墾地,建造房屋。
直到……謝阮難以相信地放慢腳步。
直到人類殺死神明。
中間有三塊壁畫熏黑焚毀,瞧不清具體模樣,應該是人類殺死神明的原因。
壁畫中,神明的雙翼從天空垂至地面,祂低着頭,手指堆積的臉傷痕累累,長發猶如白色極光,裙擺般輕薄散落,天空血液瀑流,雲朵古怪詭秘,像是兇獸的瞳孔。
神明手中松握着蛋殼,裡面探出細長的脖頸。
那是條通體漆黑,紋有火紋的龍。
這條火龍被人類封死在教堂中,教堂是它的墳墓。
它在沉睡中生長,褪去龍皮,化出雙腿,兩角變長濃密發白,獸臉兩頰皮肉綻裂,無數手指争先恐後簇擁一團。
千百年過去,人們都以為它已死去,推翻教堂建立學校。
炎龍睜開眼眸。
“……”
太荒謬了。
副本裡有鬼怪就算了,怎麼會出現這種上古神話裡的東西!
謝阮身形搖晃,幾乎站不穩。
手指人的真實身份,并非所謂的神明,祂也是造物,祂登上神明的高位,積攢無盡歲月的仇恨,為祂的造物主複仇。
那麼信徒和孤魂的區分理由到底是什麼?
信徒收歸麾下,對孤魂卻是啖血食肉。
答案肯定在火燒過的三幅圖中。
謝阮來不及思考,消息量太大導緻他有點宕機。
巨型火牆翻滾着推來,前面沒路了。謝阮病急亂投醫,随手拉開側邊的小門。
現下隻能賭一把。
假若裡面是房間,他也隻能自認倒黴了。
灰塵撲面而來。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