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覺自己也許窮盡一生再也找不到像她這樣真心待他的人了。
他等待着頭頂那把劍落下的時刻,隻是從未想過這一刻來得原來這麼快,更沒有想過原來那些縱容和偏愛的源頭從不是他。
現在的他被擠在身體的深處,隻能看見弗洛倫斯流淚的樣子,可四肢百骸全都不歸屬于他控制,另一個靈魂飽含惡意地壓制着他的靈魂,他聽見那個靈魂用他的聲音對弗洛倫斯說——
“我可一點都不想看見你的眼淚,弗洛麗。”
與此同時,那些超越了時間洪流而偷渡來的記憶也在他的腦海裡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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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皚皚的霍格莫德,空曠的雪地上綻放着獨屬于兩個人的煙花。
伯斯德莊園的後山,柔軟的草地上兩個人頭抵頭難得地什麼也不顧,傻乎乎地對視大笑。
神秘的有求必應屋,連活點地圖都不知道有兩個名字總是重疊在一起。
……
蠟燭的燭光映亮着空曠的長走廊,隔着幾扇門和幾個空教室都能聽到畢業舞會上的歡聲笑語,牆上的畫像裡也都沒有停留在自己的畫框,他們全都跑去為今年的畢業生慶祝送行了。
巴蒂推開了其中一間隔得很遠的空教室,那裡面空無一人。他低下頭摘下了自己身上锃亮的級長徽章,臉上罕見地了無陰郁,隻是出神地看着那枚徽章。
在他拿到這枚徽章的時候,他的父親為他送來了久違的贊賞,可他已經不需要他的贊譽了。他貪戀的不再是老巴蒂輕描淡寫像是施舍一般的寥寥幾句話,他一點兒也不在乎這個,他真正在乎的是——
空教室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卻看不見人影。巴蒂将級長徽章重新别在了自己的胸口,轉過身朝門口疾步走過去。
幾乎不需要辨認什麼,他準确無誤地抱上了一個溫熱的身軀,他們擁抱在一起,向後跌撞在木門上。
“噗嗤。”很細微的一聲輕笑,女孩解開了身上的幻身咒,墨綠色的晚禮服和藍色的校袍糾纏在一起,他們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話,唇齒便交融在一起。
纏綿良久,巴蒂才依依不舍地向後退開了一點,而一向臉色略有些蒼白的弗洛倫斯則面色绯紅,微微喘息着。她笑着,又輕輕在巴蒂的嘴角啄了一下,蒼藍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注視着巴蒂,那雙眼睛隻裝得下他一個人。
“畢業快樂,弗洛麗。”
巴蒂輕聲說道,繼而緊緊地擁抱着弗洛倫斯,他的鼻息之間萦繞着芬芳的鸢尾花香,這香味完完全全包裹着他,就像弗洛倫斯也一直這樣溫柔地包容着他成長。
他長久地感受着懷抱裡的人,仿佛這一次擁抱要把之後的兩年裡他們将要錯過的擁抱全部提前補上一樣。直到所有的畢業生幾乎都要離開了,巴蒂才心不甘情不願收回了他的雙臂。
“又不是見不到了。”弗洛倫斯調侃般地輕輕揚起了眉毛,眼睛裡的不舍卻出賣了她。
巴蒂定定地用目光描摹着弗洛倫斯的面容,良久,他鄭重地從校袍的内側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漆黑色的小木盒,然後在弗洛倫斯不可置信又飽含淚光的眼神裡單膝下跪。
“你願意和我訂婚嗎,弗洛麗?”
那枚由巴蒂·克勞奇親手做的銀戒指戴在了弗洛倫斯·伯斯德的手上。
他們帶着屬于自己的訂婚戒指,在沒有音樂的空教室共舞。這是他們學生時代的最後一支舞。
無數個歡笑的、纏綿的、浪漫的畫面閃回着,一幕覆蓋着一幕,那些甜蜜的瞬間多到數不完。
在那些無人知曉的角落,我如此放縱地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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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蒂不知道那個壓制着他的靈魂和弗洛倫斯說了些什麼,等到他接收完另一個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巴蒂·克勞奇的所有記憶之後,他隻來得及看到弗洛倫斯愈加洶湧的淚水。
真沒用啊,你怎麼能讓她哭呢?他對另一個自己說。
“别離開我,巴蒂……”
他第一次見她淚眼婆娑,眼淚好像怎樣都止不住。
巴蒂感知着身體的控制權逐漸地重新恢複,那個靈魂的重量一點一點地變輕。他知道,另一個他正将徹底消散。
“不敢相信……再也無法見到你……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 連攝魂怪都無法帶給我如此深切的恐懼……”巴蒂的手輕撫上弗洛倫斯的臉頰,他低頭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
“對不起……别離開我……”弗洛倫斯的雙手死死地拽着巴蒂的袖子,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要記住這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九九四年的巴蒂的面容。
“能夠再次見到你……我很幸運……”巴蒂感覺到眼皮變得沉重,在他閉上眼睛的前一瞬,他似乎看到他的身高重新回到了那個熟悉的高度,而不再能俯視弗洛倫斯。
他的離去沒有留下任何能夠觸摸得到的東西,連那個靈魂本身都看不見碰不着,面前的巴蒂僅僅是閉上了眼睛,可弗洛倫斯知道,下一秒睜開眼睛的,永遠都不會再是那個她所深愛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