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文克勞的門環曾問過巴蒂一個問題。
“什麼東西最後得不到,也最讓人忘不了?”
于是那天拉文克勞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樣不可思議的一幕:總能回答一切問題的天才男孩小巴蒂·克勞奇被困在了休息室門外,他沉默着,不發一言。那一天,他都沒能進入拉文克勞的休息室。
他的答案無法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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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蒂蹑手蹑腳地走到他父親的書房門口,他什麼都聽不到,因為他的父親在書房門口施下了閉耳塞聽咒。他站在門外,心跳很快,手幾乎在顫抖,撫上房門的動作是那樣緩慢,像是被慢放了一樣。
巴蒂剛剛從貓頭鷹那裡拿到了他第一次在霍格沃茨期末考試的成績單,所有科目全部都是優秀。他和母親正在吃飯,父親在書房處理着工作,并沒有和他們坐在一起享用早餐。
當他把成績單打開之後,滿目的O讓他松了一口氣。巴蒂摩挲着印着成績的紙張,其中一個角都要被他揉皺了,他沒有把飯吃完,就來到了父親的書房。
他最終還是沒有敢叩門,隻是站在書房外等待着,通常他的父親還會在書房再待上半個小時左右才會出來。但或許是因為今天需要處理的公務格外多,他在門外等了父親整整一個小時。
終于,門打開了。
他雀躍地朝書房裡看過去,可那裡沒有他父親的身影,隻有閃閃正在收拾着書桌上的茶具。
他感到心髒像是被一隻不知名的手緊緊地攥住,不是疼痛,隻是有點酸澀,好像某件翹首以盼的事毫無預兆地落空。但他還不想放棄,于是他問道。
“閃閃,父親去哪了?”
小精靈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着他,“少爺,主人去魔法部上班了。”
“那他說什麼時候回來嗎?”巴蒂追問道。
“少爺,閃閃不知道。”小精靈搖晃着腦袋,看上去很愧疚地回答。
他的腿已經僵硬了,因為他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會打開門從書房裡走出來,所以不得不一直維持着筆挺的站姿,他的父親不會想要看到他松懶散漫的樣子。
沒關系,等到今晚父親回來,他可以在晚飯時告訴他這件事。他會高興嗎?像母親那樣露出一個笑容,或者,有沒有可能拍拍他的肩膀呢?
他記得在分到拉文克勞後的聖誕節,他的父親沖他點了下頭,他知道那是贊許的意思,為此高興了一個晚上都沒有睡着覺。
在傍晚,一隻貓頭鷹送來了一封信件。巴蒂不知道為什麼,本能地不願意去拆開那封信。
果然,母親拆開信後對他說,“巴蒂,你的父親要去法國出差三個月。”
他足像是要掩飾什麼地低下頭,雖然他還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巴蒂茫然地攪弄着碗裡的洋蔥湯,胡亂地對他的母親點了點頭,似乎有一碗放滿了麥芽醋的洋蔥湯在他的内心被打翻。
沒關系,他對自己說,我可以在明年二年級的期末考試再拿到一次全O,總會有機會親口對父親說的。
那張一年級的全O成績單被他妥帖地放在父親的書桌上,也許他出差回來看到這張成績單能夠給我寫封信。他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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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那個小巴蒂,不過隻是成績好了點,他古怪透了!”
“有誰會願意和他做朋友?”
“整天都陰沉着一張臉,小巴蒂整個人都陰森森的。”
巴蒂站在休息室的書架之間,那些書籍擋住了他的身影,他嘗試着把他的室友們在休息室高談闊論的話排除在思緒之外。
“我打賭他爸爸絕對不喜歡他這個兒子,我都沒見過他爸爸在放假的時候來接過他。”
“我也發現了,從來都隻有他媽媽來,我還以為他沒有爸爸呢!”
“他那副樣子估計連他爸爸都不喜歡他。”
他應該做出反應嗎?現在從這個書架後走出去,對着這些人狠狠地施惡咒,他們打不過他,他很肯定這一點,他們蠢笨得像豬一樣,會的咒語還沒有他的四分之一。
巴蒂從校袍裡抽出自己的魔杖,他透過縫隙看那幾個輕慢自大的膽小鬼,他們求自己把筆記和作業借給他們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要和同學産生不必要的争執,我希望你在學校能夠安分守己,巴蒂。”
父親嚴肅的面容和告誡出現在巴蒂的腦海,如果他現在對這些人使用惡咒,也許會被發現,到時候他的父親也會知道他做了什麼,他會厭惡地看着他,冷漠地罰他去跪在家族墓園裡。
想到這裡,巴蒂收起了魔杖,維持着緘默,可他再也看不進去手上的那本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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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東西最後得不到,也最讓人忘不了?”
巴蒂知道這個問題沒有固定的答案,這是一個因人而異的問題,在每個人的内心都有不同的答案。
他的答案是那樣難以啟齒。
“父親,我的期末考試拿到了全O。”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語氣,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歡喜。
他的父親面無表情地吃着盤子裡的食物,冷淡地施舍給他一個眼神。
巴蒂害怕了,他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麼,可他認識這個眼神,他知道他一定又有什麼事情讓他的父親不滿意。
“做得不錯,”巴蒂沒有從這句簡短的話語裡聽出任何他想要得到的語氣。“可你不該滿足于現狀。”
他感到委屈,他的腦海裡一遍遍浮現出自己在圖書館奮力備考的夜晚,他甚至能夠很熟練地使用六年級才要學習的幻身咒,因為他總是在這些夜晚久久地滞留在圖書館,幻身咒能夠幫他逃脫平斯夫人的檢查。
你還要什麼呢,我的父親?我已經拿到了全部優秀,可我距離你的标準又還有多遠的距離?
巴蒂低着頭在八樓走廊踱步,他回不去休息室,于是隻能選擇來有求必應屋碰碰運氣——這是他開學的時候偶然間發現的地方。
“你在這裡做什麼?”
巴蒂被這個冷冰冰的聲音吓了一跳,他擡起頭,看到了墨綠色的校袍和锃亮的級長徽章。
他認得出這張臉,是斯萊特林的女級長,五年級的弗洛倫斯·伯斯德。她的名字常常出現在高年級男生的口中,他記得她是五年級那一屆的年級第一——連續五年。
可她現在看上去不像那些男生口中說得那麼高傲冷漠,反而臉色慘白,顯得脆弱又鋒利。
“我回不去休息室。”巴蒂對弗洛倫斯說。
“你叫什麼名字?”弗洛倫斯輕輕地皺了下眉,打量着巴蒂的藍色校袍。
“吉德羅·洛哈特。”他特意挑了一個最近很讨厭的人的名字,并希望這位女級長不認識他這張臉,他不想讓别人知道小巴蒂克勞奇因為回不去寝室而給拉文克勞扣分。
可弗洛倫斯的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盯着他,他的心跳在加速,他懷疑她認出來自己了。
“你要去有求必應屋?”巴蒂一愣,他沒有料到弗洛倫斯沒有扣分,而是問他這個問題。
“是的,我想要在這裡休息一晚上。”
“你介意分一半給我用嗎?”巴蒂聽到了這句話,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等他開口,弗洛倫斯就對他解釋道,“我今晚需要在有求必應屋繼續我的一項課題研究,你介意和我一起進去嗎?有求必應屋可以變出來一個隔間讓你休息。”
他幾乎是沒有反應過來就稀裡糊塗地跟着弗洛倫斯進到有求必應屋,裡面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書籍和看上去就稀奇古怪的魔法器具。
“這是什麼?”他疑惑地問道。
弗洛倫斯冷淡地揮動了一下魔杖,一本書飛到了巴蒂的面前,封皮看上去十分駭人,書名上寫着一個過分顯眼的字眼:黑魔法。
巴蒂的本能反應告訴他自己現在應該無視這本書,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悄無聲息地走到那個隔間打開門進去睡覺,可他的心底有一個聲音正在說話。
“去看看她在做什麼,巴蒂。”
巴蒂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注意力現在完全放在了弗洛倫斯手上那個三頭樣式的猙獰模型。弗洛倫斯正用她那根白色的魔杖指着那個模型,他看到那個模型扭曲着動了起來。
他不知道她念的是什麼咒語,因為她使用的是無聲咒。唯一可以觀察到的是其中一顆頭在那個藍色的咒語打在上面時發出了毛骨悚然的尖叫。
“你在做什麼?”巴蒂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這樣艱澀,這詭異的畫面對他有着奇異的吸引力,他不知道這來源于未知的魔咒還是施魔咒的人。
弗洛倫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這讓他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巴蒂有些惱怒,從他進入霍格沃茲之後沒有任何一個學生或老師用這樣不屑的眼神看他,這種眼神往往來自于他的父親。
可出乎他意料的事發生了,弗洛倫斯這次把杖尖抵在了另一顆頭上——先前的那個已經縮得皺巴巴的,看上去像一團破抹布——他聽到她念的咒語,那個咒語他從沒在任何一本書上見到過。
“噬魂銷骨。”
仿佛正在被腐蝕一樣,巴蒂看到那個模型上正冒着白煙,接着,它慢慢地變成了粘稠的液體,尖叫聲戛然而止。
“咒語現在産生的效果還不穩定,我正在嘗試着更換詞根和揮杖動作,找到更穩定的狀态。”
弗洛倫斯專注地翻閱着懸浮在半空的書籍,她時不時用羽毛筆在旁邊的筆記本上寫寫畫畫,又對準了最後一個。
“有的時候無聲和有聲也會有區别,我需要找到更有效的方式。”她慢條斯理地解釋着,語速很緩慢,簡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又是一道藍光,她這次沒有念出聲,現在僅剩的那顆頭變成了灰燼。弗洛倫斯很遺憾地看了一眼那堆灰燼,将桌面恢複整潔。
“看來最後一個嘗試不怎麼理想,古代如尼文不适合放在這個咒語裡。”
現在,巴蒂感受到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沖動。新奇感、神秘感和其他的一些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情感疊加在一起,讓他想要跨出那個無形的圓圈,産生了躍躍欲試的念頭。
“你介意我和你一起研究這個咒語嗎?”
别傻了,你隻是一個三年級的拉文克勞,她怎麼可能瞧得上你?你沒資格和她一起研究這些高深的魔法,你的水平入不了——
“好啊。”
“什麼?”巴蒂簡直懷疑是他自己幻聽了。
弗洛倫斯瞟了巴蒂一眼,“你讓我覺得剛剛我的應允是個錯誤的選擇,小巴蒂克勞奇先生。”
“你知道我不是洛哈特?”巴蒂訝異地看向弗洛倫斯,“那你應該也知道我的父親不……”
“我當然知道克勞奇先生厭惡黑魔法和黑巫師,但父親并不能代表他的兒子,不是嗎?你可是拉文克勞的天才,我認得出你并不是一件難事。”弗洛倫斯又翻開了一本書,頭也不擡地回答道。
“可你怎麼能确定我不會告發你學習黑魔法?”
弗洛倫斯這時疑惑地擡起來頭,好像巴蒂說了什麼令人難以理解的話一樣。
“混淆咒、遺忘咒不都是解決辦法嗎?我本來打算明天早上在你出去之前就讓你一忘皆空的。”
巴蒂蒼白的臉此刻微微漲紅,他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自己的頭腦變得這麼不靈敏。遺忘咒和混淆咒他都很了解,因為他經常在過度反擊了他的舍友之後對他們施下這兩個咒語。
“如果你現在沒有其他的疑問了,就回你的隔間睡覺或者過來幫忙,克勞奇先生。”
巴蒂走到了桌案旁,他不知道他的人生從這一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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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倫斯剛剛結束了今天的最後一門課程——草藥課,她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東西,直到暖房裡所有人都離開,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出來吧,巴蒂。”
巴蒂出現在暖房的後門草叢處,弗洛倫斯發現過了聖誕節之後巴蒂就有了一些改變。他不再像之前用劉海蓋住前額,而是露出銳利的眉眼,褪去了一些青澀感,眼睛也不再總是渴望着什麼,現在那雙眼睛裡面滿是傲然與平淡。
弗洛倫斯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巴蒂,但她的确覺得現在的巴蒂更順眼一些。
“來找我做什麼?”弗洛倫斯問道。
“我聽說你們最近組建了一個黑魔法研究小組。”
弗洛倫斯原本漫不經心的神情瞬間變得凜冽起來,她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凝視着巴蒂的眼睛。
“看來你的消息渠道比我想象得要靈通的多。”
“過獎。”巴蒂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我是來請求加入你們的研究小組的。”
“可以,但你要告訴我洩密的人是誰。”弗洛倫斯的手輕輕地搭在巴蒂的肩膀上,她俯下身在巴蒂的耳邊用他所熟悉的那種蠱惑的語氣說道。
弗洛倫斯的耳旁傳來一聲輕笑,在她聽來是那樣地不懷好意。
“你知道的,弗洛倫斯,你知道是誰。”巴蒂的聲音壓得很低,他的鼻尖距離弗洛倫斯的脖頸不過毫厘,鸢尾花的香氣萦繞在他的鼻息。
“誰能逃脫你親自設下的追蹤咒洩密?你很清楚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弗洛倫斯。”巴蒂隔着袍袖抓住了弗洛倫斯的左手手腕,他的拇指在上面打着圈。“我們都知道是誰。”
弗洛倫斯瞬間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巴蒂終于在她的臉上看到了驚疑不定的神情,他貪戀地試圖捕捉她臉上的每一處細小的變化,勾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你在聖誕節見到他了。”弗洛倫斯笃定地說,有很短暫的一個瞬間,她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種稱得上是脆弱的神情,“他告訴你我現在是……”
她沒有說完,就止住了話頭。可巴蒂很清楚她沒有說出口的那個單詞是什麼,于是他點了點頭。
“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樣,他告訴我了。”巴蒂看着弗洛倫斯的面容,“我很抱歉你生日那天沒有及時……”
“夠了。”弗洛倫斯惱怒地呵斥,她瞪視着巴蒂,于是他便不再說話了。
巴蒂隻是靜靜地看着弗洛倫斯。她比起生日那天瘦削了許多,大概這一個多月都在忙着葬禮和伯斯德産業的事,巴蒂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你哪裡還用得上我同意,”她嘲諷地說,這是她不曾對他用過的語氣。“時間和地點雷古勒斯會告訴你,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