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生死,胡臨早就看開了。
天空烏雲密布,地上狂風呼嘯。将胡臨的衣衫吹的獵獵作響。
風中,他似一株堅韌不拔的翠竹,直挺挺的站立于柔城城頭,身長玉立,背影蒼涼。
呲~
一把長劍破空而出,劍光如雪,冰冷的劍身映着胡臨那張白皙如玉的臉。
房嶺心急如焚,他迅速的一把握住胡臨執劍的手腕,他耐心勸慰道:“王爺,切勿沖動,咱們先冷靜一下,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呢?”
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
如今的胡臨早已是心灰意冷,萬念俱灰。
胡臨心裡的萬念俱灰不是在胡嶽賜他一死上面,而是在這麼多年,皆是他自以為是上面。
胡臨一直自以為是的以為胡嶽是愛他的,以為胡嶽把他扔到房家不管不顧,是因為他隻是在心裡過意不去母親的死,但心裡卻并不怨恨自己。
以為胡嶽将房嶺和自己派到柔城戍邊多年是想要磨砺他,也是在為他準備後路。
胡臨一直以為自己是他的嫡子,他就算不把王位傳給自己,也不會對自己痛下殺手。
可現在他才發現,他錯了,大錯特錯,錯的離譜。
鬼神難測帝王心,猶如深海千萬米。
胡臨長歎一口氣,平複了心緒。此刻他的心無悲無喜,無懼無畏。
隻見胡嶽手腕微微一動,劍鳴四方,鋒利的劍刃架在胡臨如瓷的脖頸上。
看着胡臨那一臉倔犟的模樣,房嶺心裡焦急,好似一顆心架在烈火上,慢煎慢烤,看着胡臨的一舉一動和那滿臉的堅決,他此刻心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無比煎熬。
房嶺急得語無倫次,但還是極力勸道:“王爺,您先别急,要不然臣進宮讓王上收回成命。若實在不行……”房嶺因心急火燎而一時語塞,他急得跺腳,在原地來回踱步,片刻後心生一計,他立馬脫口而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若實在不行,臣替你去死!”
胡臨被房嶺那着急忙慌的模樣逗的破涕為笑,可他心裡明白,先帝的遺旨,無人能改。
畢竟先帝已經死了,誰都不能替先帝做決定?
胡臨知道,從小到大隻有房嶺最疼愛他。所以,胡臨雖死,卻有遺憾。
一憾,不能給房嶺養老送終
二憾,不能許朱湘一世白頭
但也無妨,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這世間事事皆有變故,從而許多事皆不能有始有終,所以人生也會處處都是遺憾。
胡臨輕聲囑咐,“舅父,我知你想我好好活着,但,王命不可違。舅父,我死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還有,幫我護好阿湘,她的一生太苦了,所以我希望我死後,她也能好好活着。”
胡臨語畢,星眸微暗,兩行清淚從他臉頰滑落。
“伏劍自刎還生恩,來生莫墜帝王家!”
胡臨話音剛落,隻見一抹鮮血染紅劍身,在空中揮灑。
城樓上所有人在見到胡臨自刎的那一刻,全部雙膝跪地,颔首不語,他們心情沉重,偷抹淚水,為胡臨送行。
而房嶺更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房嶺看着面前這個自己親手養大,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的外甥自殺在自己面前,他恨不能手執長劍陪他一起去死。
可胡臨最後的心願是想讓房嶺好好活着。
這世間最容易的事莫過一死了之,而最難的事就是活着。因為人間如地獄,磨難實在太多,活的越久,痛苦越多。
房嶺右手緊緊握拳,他一拳又一拳捶打自己的胸口。
他的拳力道很大,每一次重擊胸口,都能聽到嗡嗡的悶響聲。房嶺滿心自責,“阿姐,我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我沒護好臨兒啊!”
房嶺哭的青筋暴起,滿身熱汗,身子巨顫。
他胸膛起伏的模樣,好似已經氣急攻心,随時要昏迷一般。
長劍落入地面,沾血的劍身與冰冷的地面碰撞時,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阿臨!!!!!!”
這聲喊叫如惡鬼嘶吼,如野獸咆哮,尖銳刺耳的聲音在柔城城樓上一遍遍回響,久久不曾散去。
空中狂風皺起,一場大雪似柳絮飛揚,紛然落下。
積陰成大雪,看處亂霏霏
狂風暴雪中,胡臨倒下的身影依舊筆直,隻是身上的雪白狐裘被鮮血浸染變得一片紅豔。
胡臨倒下的瞬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房嶺摟住了他,房嶺将他穩穩平放地面。
朱湘撲到胡臨身側,她雙手死死抱着胡臨的身體,心跳如鼓,全身抖如篩糠。
胡臨哽咽着嘴裡的鮮血,對朱湘溫柔一笑,他說話時因咕噜着血液而吐字不清,“阿湘,鎖斷了,鳥可以,飛、走、了……”
當胡臨的頭靜靜靠在朱湘懷中時,前所未有的崩潰讓朱湘瞬間心碎成灰,生無可戀。
“啊啊啊!!!!!”
朱湘仰天長嘯,嚎啕大哭,哀天叫地。
身心都好似處于地獄般,遭受萬般磨難。她厲聲嘶吼,“胡臨,你這混蛋。你為什麼要死在我最愛你的這一年……”
朱湘哭的聲音沙啞,吐字都口齒不清。
聲嘶力竭的哀嚎,讓在場的每一人都心痛不已。
胡臨是古月的神童,他的隕落是古月的損失,是國之不幸。
朱湘心裡苦笑,她苦笑出聲,“呵哈哈哈……”
這諷刺的笑仿佛是在控訴這愛捉弄人的老天爺一般,朱湘一臉怨恨的看着這個給她帶來磨難痛苦的世界,鑽心之痛,恨入骨髓。
城樓上的大臣與士兵皆默默退下,隻留下了她和胡臨二人。朱湘盤坐在地,兩隻手死死的抱着胡臨的屍體,力道之大好似要把一具屍體揉進骨髓。
盡管漫天風雪掩埋了一地鮮血,盡管風霜加身,将朱湘的臉色凍的蒼白無力,盡管朱湘和胡臨二人的頭頂堆滿了雪花,朱湘也不曾動過一下。
如今的她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所以在狂風暴雪裡,她就好似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般,感受不到寒冷。
風雪不止,吹了朱湘和胡臨滿頭。
朱湘似哭似笑,她喃喃道:“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延昌元年,十二月十五,雍王薨。
葬入皇陵,國喪十日,舉國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