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衡雖思想固執但他并不迂腐,容烨要殺他,他一死無懼,但他就怕他一死,韶思怡該如何?
如今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帶韶思怡離開興朝,去往别國做百姓,安身立命。
韶衡撩起衣袍,他雙膝跪地對楚熙行了一記大禮,“王爺,臣年邁昏聩,求您放過臣,讓臣帶着女兒,衣錦還鄉!”
韶衡話音剛落,隻聽身後傳來韶思怡焦急的聲音,“爹!”
韶思怡急忙跑到韶衡身側,将韶衡扶起,韶思怡着急解釋道:“爹,你是興臣,砍頭時被人劫走,當陛下得知此事,必會下令四處通緝您,屆時您衣錦還鄉,您能去哪啊?”
楚熙出言好聲好氣安慰道:“韶姑娘别急,本王會派人送你們到虞國去住一段時日,等時間一長,陛下既拿不到人又不追究此事時,本王再派人接你們回來,讓韶大人衣錦還鄉如何?”
韶思怡瞥了一眼楚熙,她對楚熙鄭重的行了一禮,“王爺,民女有些體己話……”要與父親說,王爺可不可以回避一下?
楚熙打斷道:“好!那本王就先告辭!”
楚熙語畢,轉身離去。
韶思怡見楚熙走遠,才面對韶衡,雙膝跪地,她面色堅決,“爹,方才你們的話女兒都聽到了,女兒謝謝爹幫女兒争取,但女兒确實愛上了禦王。但請爹幫幫女兒,成全女兒如何?”
韶衡聞言,氣的不輕,“你可知禦王已經成婚了,自古無情帝王家,思怡,你若嫁他,他不會待你好的。”
“我知道他有妻子,但禦王有不凡之命,他若為帝,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但做皇帝就絕不會隻有一個妻子,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是帝王的命。爹,我想嫁給禦王,求您成全!”
韶衡輕歎氣,“思怡,你口中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不是權力就是利益!若隻是利益倒還好,爹不過是将你送進後宮,圓一回你的夢。隻要爹還活着,在朝中能站穩腳跟,你便不會有事。但若是權利,那苦的可就是你自己了。都說天家無情,帝王無心。可身為帝王,他的熱血心腸早就在争奪權利中和擁有權利後,被權利二字消磨殆盡了。屆時他無心無情,六親不認,你覺得你入宮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權利和秩序是共生的,天下萬民擁戴的從不是皇帝,而是秩序,秩序是依法而生,法律才可統治天下萬民。
何為權利?
控制、資源、依賴
控制便是皇帝能掌握天下衆生萬物,掌握生殺大權,可随意剝奪天下萬物的生死,讓衆生萬物對帝王有敬畏之心,心甘情願臣服聽命于帝王。
資源便是人力物力财力,可鞏固帝王手中的權利。
所以權利的背後也需要各個世家大族和有才之人共同支撐起來,來一道維持秩序,畢竟秩序是皇權的影子。
而依賴便是動用手中的無上權力賜給忠于自己人的權力,但這份權力,其一,是要低于帝王之下,其二,帝王既可收回這份權力也可給予,從而讓這忠心之人對帝王更為依賴。
若說皇位是懸崖之上的風景,那權利就是刀山火海上的那一點甜,在嘗到甜頭之前,先要浴火焚身,焚身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所以被燒死之人也是數不勝數。
而最後堅持下來的最後一人便是要踏着這些被火焚燒的屍骨走上頂峰,去品嘗那一點甜。
“爹,總得試一試不是嗎?女兒如今是真的喜歡上了禦王,也下定決心想嫁給他。若日後,禦王登上了皇位都不對女兒動心的話,那女兒就不要這份愛了,女兒隻要皇後之位!”
“皇後之位?”韶衡蹙眉,“你想奪權?”
韶思怡重重的點了點頭,她目光堅決,“爹,我若得不到禦王的心,那我就為他誕下一子,我想學當今太後,自己掌權!”
韶衡聞言有些不可置信,他一臉驚訝的看着韶思怡,韶思怡眸光灼灼,滿臉的堅定不移。
韶衡将心裡的火氣忍了忍,才心平氣和問道:“你什麼時候對權力産生了欲望?”
韶思怡直言不諱,“不記得了,或許是陛下不分青紅皂白将您關進了牢獄,判了個斬首示衆,或許是我去求六部尚書救您時,他們都選擇了明哲保身,就連我最信任的桑妍,到現在都沒想過見我一面給我個解釋,又或許是我進宮求太後幫我時,太後果斷拒絕。”韶思怡說着紅了眼眶,“爹,您是谏臣、忠臣,從小就教女兒,不要貪戀權力,但女兒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因為當女兒得知你進牢中要被斬首時,女兒吓的心慌意亂,當女兒四處求援時,無一人肯伸出援手救您……”
韶思怡欲言又止,她哭的淚流滿面。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韶思怡的母親在韶思怡兩歲時就因病而死,韶思怡在看着與她同齡的男女皆有母親可以依賴撒嬌時,她羨慕不已。
如今好不容易接受了母親離世的事實,若父親這座靠山再離開了她,那她就真的是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
韶思怡哽咽道:“您知不知道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讓女兒的心如墜崖底,您進牢房的這三日,女兒都不知該去求誰救您,這三天,女兒隻要一想到您會被砍頭,女兒整個人就會陷入一片巨大的恐慌之中。這三日,女兒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活的膽戰心驚。爹,那時我才明白,權力二字有多誘人!”
韶衡在聽到韶思怡為了他的生死四處奔波求援時,心裡不僅心疼還感動不已,這個傻姑娘,韶衡沒有白疼他。
韶衡濕潤了眼眶,他輕歎,“你這個傻丫頭,爹告訴你啊,權力可是把雙刃劍,給你帶來快樂的同時也會刺傷你。它就像一朵玫瑰,美豔且帶刺,所以你現在還确定要為禦王誕下一子,學着明德太後掌握朝政嗎?”
韶思怡用衣袖擦幹淚水,她重重點頭,态度堅硬,“是!求爹成全!”韶思怡語畢,給韶衡重重磕了一個頭。
韶思怡一直都不是個甘于平凡之人,她隻是被韶衡壓抑的太久。
韶思怡确實乖巧懂事,所以韶衡讓她不要貪戀權力就是希望她能一生平凡安穩便好,可建興年間是盛世,盛世裡有才之人皆都無法施展抱負。
龍得盤着,虎得卧着,英雄枭雄誰都不敢揭竿而起,但現在是亂世,亂世出英雄,韶思怡強壓了十年的野心,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
韶衡知道長大的鳥兒飛向藍天白雲,就不會再回頭,就如同長大的女兒出了家門後,不再被束縛一樣。
韶衡松口,“思怡,你總說爹的思想固執,不懂變通,但爹總是會為你妥協。思怡,爹可以成全你,但你要記住,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往後将來,禦王在奪權中不管發生什麼變故亦或是你在這條奪權的路上發生了什麼變故,爹希望你都不要後悔,更不要抱怨爹此刻沒有阻止你。爹活着一日,還是會以你為先,即便拼上這條命,爹也會用盡全力保你安全無虞,但爹畢竟老邁了,總有死的那日,若爹在陪你奪權的路上發生變故,那往後的路,就得你一人走下去了。”
韶思怡熱淚盈眶,有這麼通情達理的爹,她此刻隻覺很是幸運,千言萬語已說不出她心裡的謝意。她對着韶衡行了一記跪拜大禮,“謝謝爹!”
韶衡擺擺手,“行了行了,别跪了!”韶衡一臉嫌棄,“你要跪壞了,你娘今晚定會托夢罵死我!”
韶思怡被韶衡逗的破涕為笑,韶思怡從地上站起身,對着韶衡嬉皮笑臉,韶衡卻很心疼的看向韶思怡的雙腿,“跪這麼久腿疼了吧?等會我去給你買藥膏!”
韶思怡跑到韶衡身邊一把挽住韶衡的胳膊,撒嬌道:“爹~”
韶衡冷哼一聲,“你得幸運,你是個女兒,爹得嬌養着,不然對不起你娘,你要是個男兒身,就你這般胡鬧,爹早就不管你了,早把你趕出家門,任你自生自滅!”
“爹~”
韶衡白了韶思怡一眼,抱怨道:“我真是欠你的!”
韶思怡抱着韶衡的胳膊,韶衡一邊抱怨一邊帶着韶思怡離去。
夜深人靜時,明月高懸,一縷月光透過簡陋的木窗,投射進陰濕晦暗的牢房中。
牢房的角落裡蛛網密布,地上堆積稻草與灰塵,時不時還有老鼠蟑螂爬過,環境惡劣,雜亂不堪。
稻草上平躺着一人,滿身血污,蓬頭垢面,衣發淩亂。
而他旁邊是高桑妍,高桑妍撕下了自己裙擺上的一角,給蒼佑輕輕擦拭傷口。
“嘶~額啊~”
蒼佑因痛而呻吟,但很快他就咬牙忍住了。
因為他不想在高桑妍面前丢了面子,畢竟他是男子,就算疼也不該在女子面前露怯。
蒼佑痛的眉頭緊鎖,臉色慘白,額角青筋暴起,雙手緊握成拳,不停打顫,他滿身是汗,汗水與灰塵和鮮血交融,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異常刺鼻。
高桑妍緩緩開口,“蒼佑,其實你武功高強,完全可以扔下我一人逃走的。你為什麼不走,非要進這牢裡受罪?”
當蒼佑的牙齒松開唇瓣時,他痛的粗喘着氣,他呼吸急促,一字一字道:“我答應過你,要做你侍衛…侍衛,不就是…要以護主為先嗎?”
蒼佑雖因痛而吐字不清,但高桑妍卻聽的認真清楚。
蹲在蒼佑身邊的高桑妍聞言,默默無言,心中暖流湧動,竟一時讓他鼻子一酸,眼眶泛紅,豆大的淚珠似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
高桑妍不知這淚究竟是因蒼佑受傷自己心善而落下還是因為被蒼佑一句話把她感動了所落下。
她分不清,隻是默默流淚,一聲不吭。
好一會高桑妍才用衣袖擦幹淚水,她起身跑向牢房門口,大聲疾呼,“喂,有沒有人啊?”
小吏知道高桑妍是兵部尚書高達的千金,在陛下還未開金口将高家下獄時,她的身份很尊貴,小吏不敢怠慢,隻能跑到高桑妍面前,笑着好聲好氣詢問道:“高姑娘,怎麼了?”
“晚上睡覺有點冷,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弄兩套被褥來,謝謝了!”
小吏擺擺手,一臉不在意道:“嗐,小事一樁,高姑娘稍等,小的這就去弄兩套被褥來。”
小吏語畢,便吩咐手下弄了兩件幹淨的被褥給了高桑妍,高桑妍拿到被褥後,便打開被褥将蒼佑裹得嚴嚴實實。
蒼佑隻覺身體漸漸暖和,他在昏昏沉沉中沉沉睡去。
見蒼佑睡着,高桑妍自己也裹上一條被褥,她靠在蒼佑身邊,累了一天的高桑妍也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