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一間寬大的庭院裡,楚熙一人躺在搖椅上。
他的下身蓋着一層薄薄的軟被,身上放了一本厚厚的書籍。
楚熙今日本想趁着微風正好,陽光不燥時,看看書曬曬太陽,但不曾想,他一看書時,滿腦子便都是白清蘭的影子。
于是,他隻能從袖中拿出那支發簪,睹物思人。
豔陽微微陰沉了些許,微風輕浮,一個黑影站在一旁,黑影黑衣蒙面,他單膝下跪,“主子!”
楚熙一臉慵懶,“說!”
“主子,京畿城中最近不太平,一到晚上,就經常會有獸人出沒。而且還興起了一個邪教,名叫大乘教。”
楚熙聞言,他擺了擺手,黑影識趣的退下。
楚熙将發簪小心翼翼的收好後,他面色雖平靜,單一雙眸子卻如幽潭,令人捉摸不透。
正午,烈日當空,熱浪滾滾。
費府,卧房中,費砀一臉慘白的躺在床榻上。
自從費砀得知朝廷要除掉自己,而費燃背叛了自己時,在這雙重打擊下,費砀因氣急攻心而病倒,卧榻在床。
門外,武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湯,滿臉興奮的走到榻邊,武堯坐在床沿邊,一臉歡喜的解釋道:“姐夫,我跟你說啊,阿燃回來了。這湯藥就是阿燃親手給你熬的,我們都以為他想造您的反,想殺您,但現在才知,他心裡還是惦記着您的。”
費砀蹙眉,一臉不可置信,“他回來了?”費砀滿臉着急的質問道:“他何時回的?人在何處?”
武堯耐心解釋道:“他聽聞您病了,為表孝心,他在廚房親自給您熬湯呢!”
費砀聞言,他此時迫不及待的想起身,他想快點見到費燃,想問問他,朝廷是不是真的想棄了自己。
想他費砀為朝廷鎮守福州二十九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如今隻是因為南陌派人來古月求和就要殺他,這怎麼可能呢?
畢竟古月的王他還是了解的,胡嶽年輕時四處征戰,他是個好戰且不怕與别國開戰的性子,他本就是個驕傲的人,如今是古月赢了,王上怎麼可能向他國低頭?
費砀不信朝廷會真的舍棄自己,他此刻隻想快點見到費燃,問問那封聖旨到底是不是真的。
費燃已死,武堯害怕費砀知道此事,他連忙出言穩住費砀,“姐夫,想要見阿燃也不急于這一時啊。”武堯将藥碗塞入費砀手中,好聲好氣勸慰道:“姐夫,這碗湯可是阿燃一回來就給你熬好的,這可是他對您的一片孝心,如今您病未好,咱們還是先把這碗藥喝了再去找他也不遲啊。”
在武堯的再三阻攔下,費砀隻覺心煩意亂。
身為武夫的他,做事一向粗魯,他端起藥碗,“咕噜”着将碗中湯藥一飲而盡後,才起身下榻。
中藥苦的費砀眉頭緊鎖,但他還是忍着喉間的那股苦味,穿了鞋,向前走去。
武堯看着這見底的空碗,看着碗底那殘留的藥渣,他松了一口氣。
“額啊!!!!噗!!!!”
隻聽房間裡回響着一聲慘叫,武堯将碗放在床頭,他急忙跑過去,扶住費砀那搖搖欲墜的身子,他緊張關心道:“姐夫,姐夫,你怎麼了?”
費砀咕噜着嘴裡的鮮血,他含糊不清的問道:“武堯,你剛才說,這藥是誰給我熬的?”
武堯眉頭一蹙,淚水落了下來,他一臉自責,惺惺作态道:“姐夫,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怎麼就相信了費燃呢?今早他進了費府,對着洪揭說,他知道錯了,想親自下廚,給你熬藥做飯,來緩和你和他之間的關系,但是我沒想到,他竟會害你……”
武堯哭的情真意切,滿臉通紅。他哽咽道:“姐夫,您撐着,我這就去給你請大夫……”
費砀是習武之人,他是聽到此藥是費燃熬的,他才毫無防備的喝了下去,如今毒已入肺腑,無藥可醫。
他怕是活不過今日了。
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的親兒子費燃竟為了想奪得節度使的位置而親手謀殺他。
費砀心裡苦笑,都說養兒防老,可如今看來,養兒隻會緻命,哪能防老?但反觀此刻在他身邊,與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小舅子,卻處處為他着想,如今他要死了,隻有這小舅子還想着請大夫救他命。
親生的兒子不孝,但反觀這小舅子竟比親兒子還親,這還真是諷刺啊!
費砀那雙飽經滄桑的眸子裡泛着淚花,那淚花是對朝廷的心寒,對兒子的失望。
費砀一直以為,費燃雖然好色,且野心大,還自私自利,但他終究會念着親情而孝順父親,從而能讓他的晚年得以善終。
但就算不孝順他也無妨,畢竟慈父愛子,非為報也
費砀也不指望費燃能回報他,他隻求自己能安穩度過此生就好。
但他沒想到,費燃是個心狠起來六親不認的,他竟會真的狠心到弑父。
費砀此刻心痛如絞,痛不欲生。
但他也明白,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費燃的六親不認,冷血無情是因為費砀對他無底線的寵溺所導緻的。
所以此刻,費砀也怨不了任何人。
子不教,父之過!
費燃弑父,已經是犯了天大的罪過,費砀自己種下的因,那惡果也肯定是讓他自己吞下。
費砀閉眼,他皺紋密集的臉上落下兩行清淚。
費砀好歹養了費燃一場,即便最後死在他手裡,費砀也不曾後悔,隻是那碗湯藥,卻徹底斷掉了兩人的父子情誼,在費砀心裡,費砀和費燃從今以後,兩清了。
而兩人的父子情也在毒藥中走到了盡頭。
費砀緩緩睜眼,面色無悲無喜,他将一隻滿是老繭的血手緊握武堯的手,“武堯,我死後,你就是福州節度使了。”費砀懇求道:“但武堯,我求你一件事,待費燃交出兵符後,别殺他,你給他一筆錢,讓他離開福州,找一塊福地,安安穩穩,渡過餘…生…”
古月的每一州節度使都是可以由每一任的節度使子孫後代相傳承的,如果這一任節度使沒有子孫後代,那他也可以自行傳一個他非常信任,有能力可靠的人來暫當節度使,然後等着朝廷安排
但這暫時當節度使的人也可以向朝廷毛遂自薦,讓朝廷發文書下來,承認他節度使的身份。
費砀聲音越來越輕,直至聲落,他才氣絕身亡。而費砀緊握武堯的手也因無力而漸漸落下。
武堯看着死在他懷中,雙眼緊閉的費砀,說不傷心是假的,畢竟他也養了武堯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他待武堯親如兄弟。
武堯心裡愧疚,面上苦笑,可笑着笑着眼淚就不自覺的落了下來。
費砀前半生活的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後半生活的窩囊,死的憋屈。
不過他這一生除了在福州守了二十九年外,再無過大的功績。
費砀是個粗人,他沒有野心,也無心争功,在他眼中,處世不必邀功,無過便是功。
如果費砀的兒子費燃不是個自私自利,無情無義,喜歡欺壓百姓,強搶民女的人,那費砀便會是個愛護百姓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