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酒卿伸手,當冰冷的指尖觸到溫熱的臉龐時,她苦澀一笑,“舅父,珺卿就拜托給你了。清蘭有個化名叫浮生,她身邊跟着一個侍衛,叫陌風,也叫沈淩竹,沈淩竹手中有淩雲霄,我告訴你,你也方便找他。”虞酒卿目光暗了暗,聲音更為堅決的囑托道:“舅父,你一定要把珺卿交給清蘭,一定。”
顧寒舟微微點頭,“放心吧!”
虞酒卿緩緩放下手,決絕的背過身去,他強忍眼中的淚水和心裡的不舍,不再去看虞珺卿。
一陣風拂過,虞酒卿身後再無人影。
虞酒卿知道顧寒舟帶着虞珺卿離開了,他看着漆黑的夜空,繁星點點,寂靜無聲,不由感慨,“籠中的金絲雀,總算是自由了。”
虞酒卿說的是虞珺卿但也說給了自己聽。
虞珺卿離開了皇宮是自由,而束縛她的虞珺卿走了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虞酒卿終于可以不用再擔心甯梓辰會拿虞珺卿來威脅他了。
“恭喜你啊!終于送走了能束縛你手腳的人。”
一道清冷的聲音由遠而近傳到虞酒卿耳中,虞酒卿回頭,隻見一個身穿青衣的公子站在身後,他風姿特秀,身如玉樹,長眉若柳,輪角分明,一雙桃花眼清瑩秀澈,微微一笑,美貌橫生。
他是華淩風,和虞酒卿認識了十九年。
景元二十四年,當遠在虞國皇宮的顧婉得知顧瑤去世的消息時,顧婉痛貫心膂,便決定帶着虞酒卿和虞珺卿一道去顧瑤墳前拜祭。
那是個豔陽高照的晴天,天空湛藍,陽光不燥。
顧婉一手抱着虞珺卿一手提着竹籃,藍中放着冥紙香燭,她身旁跟着的是虞酒卿,四周還有十個影衛在暗地默默保護她。
顧瑤的墓地建在甯州城外,左靠大江,大江翻滾,波濤洶湧,右邊是一片樹林,裡面栽滿了各種奇花異草,中間是一條修建過的平坦大道。
如今正逢夏季,盛開的薔薇爬滿了藤條,黃色的花瓣映襯着翠綠的葉子,婀娜多姿,花香四溢。
當三人來到顧瑤的墳前時,隻見華宸一繞紅衣站在顧瑤的墓碑前,他背影筆直,紅衣在微風的吹拂下張揚似火。
虞酒卿看到那身姿如松的背影,他奶聲奶氣的喚道:“姨父!”
當稚嫩嬌俏的聲音傳入華宸耳中時,華宸微微轉身,在看到虞酒卿的那一刻,他臉上的悲痛全部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溫柔的笑意。
建興二十年,虞酒卿在過兩歲的生辰時,顧瑤和華宸夫婦二人曾去虞國為虞酒卿送過賀禮。
顧婉聽聞顧瑤夫婦二人到虞國時,便帶着虞酒卿出了皇宮,在民間設了一桌豐富的酒宴招待他們,這是虞酒卿和華宸的第一次見面。
華宸看着面前這個文文靜靜,不吵不鬧的小姑娘默默坐在顧婉身側,不禁起了一絲慈愛之心。
華宸對着虞酒卿微微一笑,傾國傾城,但身上的煞氣不減,還是能震懾人心。
可虞酒卿卻擡眼,她正視華宸那雙美到能勾魂攝魄的桃花眼,她不僅不怕,還嘴角一抿,笑容蕩漾。
也正是這一笑,萌化了華宸那顆灼熱如火的心。
華宸認為自己和虞酒卿有緣,便還将千尺劍當做生辰禮送給了虞酒卿。
自從顧瑤夫婦和顧婉虞酒卿一别後,華宸回家,就日日向顧瑤主動示好,死活想要個女兒,但沒想到的是,頭一胎竟是兒子,華宸隻覺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可每每想到顧瑤生子時,那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顧瑤生子時,每痛一分,華宸的心就如遭雷擊一分,好似寸寸撕裂一般,痛不欲生。
華宸心疼顧瑤,便也斷了想要孩子的想法,可耐不住顧瑤不願他有遺憾,便想給他生,所以這才有了第二胎的清蘭。
顧婉走到華宸身側,行了一禮,華宸也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顧婉紅着眼,哽咽問道:“華宸,我就是想問問,瑤瑤,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顧瑤的死是華宸心中一抹揮之不去的痛。自顧瑤死後,華宸的心就好似缺了一角般,一顆心空落落的,而缺的一角正是那不能死而複生的顧瑤。
當顧瑤死後,華宸才懊悔不已,自那後,華宸也懂得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
求生不得,是因為不能陪顧瑤共赴黃泉,而求死不能,是因為還有年幼的子女需要自己撫養。
若當年不是他自己一意孤行,毅然決然的要去奪華州給自己的寶貝女兒當生辰禮,顧瑤也不會慘死。
說到底,都是自己的虛榮心作祟。
年少輕狂,不甘平庸,總想大鵬展翅,有所成就。
可到最後,卻害的愛妻慘死,女兒下落不明。
華宸每每想起,心中隻覺自己應千刀萬剮,百死難贖。
可他身邊還有華淩風,若自己真有個三長兩短,華淩風該怎麼辦?
畢竟他還那麼小,就算是為了他,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華宸不想提傷心往事,隻轉移話題道:“大姐,瑤瑤若知道你來看她了,定是會很開心的。”
顧婉知道華宸是故意轉移話題,便也就沒再繼續追問。
顧婉将手中的虞珺卿遞給虞酒卿抱着,三人走到墓碑前,虞酒卿雙膝跪地,顧婉蹲下身在墳前燒起冥紙。
萬裡無雲的晴天隻在瞬間狂風大作,天氣陰沉下來,将籃中的冥紙吹的翻飛起來,四散空中。
而燃燒的冥紙也被這陣陰風吹的火勢越發旺盛,顧婉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道:“瑤瑤,姐姐來送你最後一程了。你一路要走好啊!”
虞酒卿也不禁潸然淚下,“姨母,酒卿和弟弟也過來看您了。酒卿給您燒紙,願您在天之靈可以安息。”
虞酒卿話音剛落,隻聽華宸那低沉磁性的聲音在虞酒卿身後悠然響起。
“酒卿,你願意學武嗎?”
虞酒卿将弟弟遞給顧婉抱着,她站起身,當他轉身時,隻見華宸站在自己身後。
那一襲紅衣在風中搖曳,風華絕代之姿映入了虞酒卿那雙懵懂的黑眸中,令她再難忘卻。
華宸一早就看出虞酒卿是天生的武學奇才,他不願埋沒虞酒卿的才華,所以想培養她。
雖說華宸不愛多管閑事,但虞酒卿這個晚輩,華宸是打心眼裡喜歡,而且,顧瑤生前也曾與華宸說過,她想跟着自己習武。
而習武對虞酒卿而言是她朝思暮想之事。
虞國律法對女子苛刻,不可抛頭露面,不可入朝為官,不可進入軍營,不可幹涉政事。
可事實上,女子并非差勁,隻不過是缺少學習的機會罷了。
而虞酒卿習武,就是想打破虞國的這些陳規陋俗,她要告訴虞國百姓,誰說女子不如男?巾帼亦能勝須眉。
虞酒卿眸光閃動,他忽的一下雙膝跪地,對着華宸磕了三個頭。
自那日後,虞酒卿留在了月宮,每隔半年或一年才回虞國皇宮一次,每次回宮七日,就又要折返回魔教,如此往複,轉眼間,已有十九年。
虞酒卿與華淩風不僅是表兄妹,更是冤家,見了面少不了要拌嘴幾句。但今日,虞酒卿沒心情和他拌嘴,隻問道:“你來做什麼?”
華淩風也不跟她兜圈子,他從懷中拿出一包圓鼓鼓的錢袋遞給虞酒卿,虞酒卿接過後,他開門見山道:“來找你買百解。”
百解是一枚丹藥,由安狼國生産。
百解裡有一枚藥引名為百解草,生長在安狼國的天雪山上。
天雪山積玉堆瓊,巍峨奇美,那裡的冰雪常年不化,溫度及低,若普通人去天雪山,沒有内力加持,十之八九會被凍成冰雕。
安狼國是虞國的屬國,和燕國離得很近。
景元四十年,甯梓辰率兵造反,弑君奪位。
鳳澤元年春,安狼國國君安嶽本想趁虞國内亂初定,新君初立,政局不穩而趁機出兵,攻打虞國,但誰知甯梓辰在得知安狼國并不本分時,他禦駕親征,帶着曾與他征戰的大軍,以橫掃千裡之勢,将安狼國士兵打的節節敗退,他還帶着将士們一路東行,不僅将安狼國士兵及将領趕回了老巢,還直搗黃龍,将安狼國打怕打服,最後打到安狼國對虞國俯首稱臣為止。
自那日後,安狼國每年都會向虞國進獻貢品,以表安狼國的誠意。
而百解就在安狼國所進獻的貢品中,安狼國臣子會時不時将百解獻給虞國,因為百解草被安狼國人封為神草,傳聞這草可治百病,可解百毒,還能壓制炎熱之氣。
而華淩風所愛之人——蘇江酒,他練的炎陽功就是及陽及熱的武功,每隔半年,内力就會反噬自己,需要百解才能散去熱氣。
這不是華淩風第一次來找虞酒卿買百解了,虞酒卿從袖中拿出一個白色小瓷瓶遞給華淩風,華淩風接過後,才道了句,“多謝!”
虞酒卿卻補充道:“這是最後一顆了,若還想要,等明年吧。”
華淩風微微點頭,他将瓷瓶收入袖中問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文采斐然,才華驚人,為什麼不自己教虞珺卿呢?”
“我并不看好珺卿,所以這盤棋,白清蘭輸定了。而我送珺卿出宮,也隻不過是想讓清蘭看清事實,也讓她輸的心服口服。”
華淩風輕笑一聲,“表姐,珺卿已離去,你現在願意離開嗎?雖說甯梓辰是一國帝王,但月宮和華州也不是他能肆意亂闖的地方。”
月宮和華州是魔教教主華宸的地盤,月宮裡裡外外有魔教教衆三十萬人在駐守,而這些人的武功都在五階以上,八階以下,至于八階以上的卻是少之又少。
這些教衆被稱作——暗影。他們都是魔教裡好幾任教主所培養攢積而來的心血,他們隻效忠于能坐上教主之位的強者,至于其他的什麼培育之恩,皆不重要
而華州裡,華宸也傾盡了十年的心血打造了一支二十萬人的隊伍,稱作鬼影。
這二十萬人武功最高的在八階,最低的也有五階,他們表面上歸曲柒娘所管,實際上是聽從華宸的命令。
虞酒卿微微一笑,“謝謝你淩風,隻是,栖鳳宮我住慣了,不想再挪窩了。”
華淩風知道,虞酒卿為情所困,被情所累,她已沉迷其中,越陷越深了。
隻不過,這份情是苦的,隻因為亡國之恨,殺父之仇。
華淩風尊重虞酒卿的決定,他不再多勸,隻是轉身,施展輕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