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聽你的姐,我每天寫信給你彙報老梁頭的動向,保證一件事不落,你交給我,放心去。”柳文峰的目光在他們之間繞了繞:“要不你們聊,我們回避回避?”
“你想什麼!”許冬生又猛拍他脊背。“走了,趕車呢。反正又不是不回來了,還會再見的。”
幾人坐進車裡,都開出去很遠了,還能看到柳文峰把手從車窗中伸出來,揮舞着靛藍的棉布帽子。
後來,柳文峰成了飯店後巷的常客,小金聽他講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雜事,飯店的幫工們也習慣了總有一輛香槟色的轎車在巷子裡違章停車。
講到城裡那棟白頂紅瓦的小樓房閣樓裡的鬼故事和翻牆冒險,講那些塞進懷裡或是房間裡的糖果、汽水、蛋糕,講到他們後來的聚少離多與不可理喻的分歧。
他教會了小金喝酒,但總是後者安慰喝多了的他。
他們的話題總是圍繞着那個說一不二的女孩,他喝着酒讀信,解釋那些對小金來說晦澀而奇怪的名詞,解釋着遙遠而剔透的的世界裡,一些不屬于他們的夢想,讀着讀着就抱怨起來。抱怨自己的愚鈍,抱怨小金的天賦仍未被發掘。
後來,小何秘書也被接去了特區,再後來是沈師傅,連遠在海外的柳文清也衣錦還鄉,而後匆匆忙忙的奔赴到了她的身邊。
日子過得又快又慢,但小金知道,屬于他們的時光,就要結束了。
“你放心!兄弟!我一見到姐,馬上就喊她接你也去。說實在的,我就沒見過心算這麼快這麼準的人,我敢打包票姐也沒見過。她知道了說不定一馬當先的沖過來找你呢,她說最近談了新的産品線,正缺人呢。到時候咱們叫上我弟,叫上那邊兒的工友,大家在一塊兒,肯定能幹出名堂來。”
小金點點頭,站在人流中向那隻鐵皮盒子中的柳文峰揮手。
後者豪氣幹雲:“你可别偷懶不跑郵局啊!我跟你們領班打過招呼了,你去個一會兒半天的,他當沒看着呢。”
“知道了,謝謝你。”後者贈送的鋼筆,就插在他的口袋裡。
“嗨,這麼久了咱倆誰跟誰,還淨客氣,真受不了你。”
汽笛拉響,狂風與煙氣模糊了他們最後的話語。
“回去吧,去吧,咱們改日再見!兄弟!”
那之後過去很多年,他被逐出了飯店,在街頭流浪。來信中總說重逢的日子轉眼就要來臨,讓他再耐心的等一等。他不再負擔得起昂貴的墨水,信中寄來不菲的現金,也被他用最後的積蓄原路退回。
再後來,他找到了新的落腳處,用尊嚴勉強換來溫飽,那些信件越積越多,但他已經不願拆開。
他們就此道别,在過去的十數年中,他再沒能見到她們,也放棄了所有,包括并不需要任何成本的等待。
在每一個漫長難熬的漆黑子夜中,他已經逐漸的清楚,自己來到這裡唯一的意義,就是再次回到她的身邊,去理解她,接受她。
因為她手中的那本書籍,它的名字,正是這裡的文字。她是那樣珍視,以至于幾乎因為他好奇的打量剜去他的眼睛。那麼這個世界對她來說,一定意義非凡。
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
《淵海石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