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沒有能夠自發的産生愛、分享愛、付出愛的結構，人類也好、龍類也好，哪怕獸人與鲛人，你們，和他們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都，有，心。”

他依舊有些茫然，但冥冥中卻理解了潮的話，她說的對，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心是什麼。

“它應該生長在這裡。”魔女指了指他的胸口，又像是沾染了什麼污穢一樣迅速收回手。“‘精靈之核’占據的位置。你們是魔力與元素激蕩、耦合、淬煉而成的生靈，并不是具有血肉的有形之體。你們從虛無中來，也隻會回歸虛無。‘精靈之核’維持着你們的身體機能運轉，忠實的記錄着你們的所見所感，但，僅僅隻是記錄罷了。”

她随手一揮，将他的目光帶向泥濘的土地與塵埃。“就像那裡長滿青苔的石頭一樣？”

“明白了嗎？你的父親和人類結合，在你的祖父看來，他辱沒了梅德歐蘭特的尊嚴，人類的血脈辱沒了精靈們的無暇與高貴，你就是這段屈辱的代表。而在我看來……他将災禍帶給無辜的種族無辜的國度，将被同族唾棄的命運帶給了你。這一切的根源……”短暫的停頓後，無視他即将奪眶而出的淚水，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就是因為，精靈無法用心去愛，去感受，去付出。你們不過是一群平整的鏡子，映出世界的變遷與殘缺。當然了，打碎你們……”

最後，魔女笑着看他：“也和打碎鏡子一樣容易。”

“我到底……”

我到底為什麼存在，為父母親人的期望麼，可他們已經全部抛下了我；我又為什麼執拗的留下來走下去，忍受着輕賤我的神明無休止的折辱。可難道現在我能夠就此放棄麼，放棄之後，我又能歸向何處呢。

“至少，這裡不再是你的家了。而這扇門後的世界，或許會是一個機會。如果那個世界中，有人用心去愛你去恨你，那至少證明，你并不是全無價值。”

緩緩的繞着他踱了一圈，魔女停留在精靈身後，柔媚的聲音帶着似有若無的魅惑。

而他輕輕地顫抖着，伸出手來，向着那燃盡一切的火焰。“所以，我去，那個世界……”

“用你的眼睛觀察一切，用‘精靈之核’記錄一切。去感受萬物的心跳，去體會他們濃烈的情感。到那時你就會懂得，我的憎恨，是什麼滋味。這也算是……給我帶回了一些可有可無的慰藉吧。”

背後溫熱的手輕輕将他一推，理智的弦随之瞬間繃斷。渾身的魔力躁動不安，仿佛一條條兇猛的河流，開拓出新的航道。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門内傳來些微的吸引力，他猛地轉身，大聲呼喊，伸出雙手掙紮。

“好啊，趁我現在心情不錯。”魔女卻巍然不動，任由他們之間的時空被火焰灼燒着，透出世界間斑斓的罅隙。

“魔女，也有心嗎？”五髒六腑都被撕扯揉捏着，可這遠遠不如她曾施加在身體之上的痛楚強烈，那樣鮮明的情感，他們無不為此痛徹心扉。

“我的好心情是來自于你要滾去其他世界，并且很可能就此一去不回，死了也好回不來也好，我都想要慶祝。所以，你還要，繼續問下去嗎？”

“我……”

見他竟然真想要開口，魔女半垂下眼簾，眸色發暗。“你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我知道了。”

他其實已經聽不清她的話語，因此就權當她隻是用這不近人情的神色同他告别。而他，其實還有最後一個更加銳利而直接的問題，沒能問出口。

如果精靈沒有心，那麼他的信任、他的依賴、他的執着，他無端攪散、沖刷着理智的感情，又是從何而來。

那些斑斓劇烈的跳動着，如同無數振翅撲打的蟄蟲，一湧而上分噬感知、思考與意識，彈跳的色塊侵占視野，相互擠壓重疊，被牽引着神經的巨大引力一同撕扯為細密的絲狀光弧，最終浸染成為無盡延綿的黑暗。

最後的掙紮，亦随之淡去，他陷入了混沌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