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沒周身的輝光,紮入兇猛的暗流,避開所有巡邏,在幽暗的海底穿梭,沒有任何猶豫,潛入淵海的狹縫中。
這段路程奇異的順利,被海水填滿的淵海,寂寥無物,格蘭德爾的隕滅就發生在不久之前,這裡的生機并未複蘇,四壁滿是魔力沖撞切割出的傷痕,縱橫交錯,仿佛一張從淵底灑向天空的巨網。
可以想象當時的戰況有多麼激烈,想要逃出生天的巨獸拼命向上掙紮,他鼓動着全身的肌肉排出巨量的海水,飛速上浮,掀起的波濤令整個金倫加顫抖。
可身後的萬丈深淵中,對它的禁锢與審判如影随形。
堕神張開獵殺的網絡撲向他,窮追不舍,以劈裂山海的力量,将它的軀體、力量連同荒謬可笑的僥幸之心、反抗之心全部打碎。
獵人與獵物最終同歸于盡,隻留下天羅地網的餘悸。
他不斷地深入,直到兩側傷痕累累的海崖消失,眼前豁然開朗。說實話,這段旅程遠沒有其所背負怨恨的時間那樣漫長。
鲛人的視力足以保證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也能行動自如,因此他非常确定,自己所看到的這片空闊水域中,除了懸浮其中的石棺以外,别無他物。
想來可笑,封印本身與所封印的惡獸都已湮滅,反倒是禁锢封印的囚牢,還完好無損。
他不願涉足神隕之地,然而餘光中閃灼的一縷橙紅卻将他的身軀與注意力全部拉入深淵。
有什麼流落在此的遺迹,如同火焰,仍在頑強的燃燒。
一路向下,身後的石棺迅速被抛在身後,唯有其上流淌的的隐隐光輝,仍固執的發出平和的光芒。
但這段水程完全超過了他的預期,唯有幾乎快要消失的重力還能令他确信,自己始終在向下摸索。隻是這段距離,似乎已經超出了洛洛萌一去不返那樣遠,也超出了他所設想的他們能夠共度的一生那樣遠。
如果不是那縷橙紅仍固執的搖曳着,他幾乎開始懷疑,那是否隻是自己連日無心休息産生的幻覺。
如此深遠的距離,像是探入了地母的心髒。
或許那抹橙紅并不值得探尋,因為那裡隻是心髒的裂痕,紅熱的血隐隐滲出,舊傷纏綿反複。被他這樣執拗的子民看到,并無慰藉,隻是徒增悲怆。
或許是封印降下的殺伐太過嚴苛,給這片土地留下了永遠的瘡疤。
就像梅德歐蘭特對金倫加的所作所為。
頸腮開合,額邊爆出青藍的血脈,阿塔佳提斯拉長了呼吸的節奏,每揮動一次魚尾,都如同掠過無盡的山峰與荒原,掠過時空的間隙,要去往那一刻,瀕死掙紮的洛洛萌身邊。
直到身體中一切的空氣全部排淨,他頭腦發脹,渾身的血液都快要沖出胸膛,又在一瞬間,變得粘稠冰涼。
那是一把滿是豁口的長刀,深深插進海床中,不知過去了多少年,仍執着的鼓動着斬殺的意志,呼喚着它的主人。
并不需要費什麼力氣,這裡是格蘭德爾的永眠之地,而它已經永遠消亡,是以這裡的海潮流動幾乎是靜止的,也沒有任何魚類生存,阿塔佳提斯輕易便找到了它主人的骸骨。
一位頗為高大的男性人類,褴褛衣衫環繞,恍惚間,他的骨是這淵底的骨,海水成為他的軀幹四肢,為他填充血脈,令他成為獨守這片曠野的君王。
看來它的主人不會再回應它了。
很難推測他究竟是憑借怎樣的毅力抵達了這裡,通過衣物與骸骨的腐朽程度可以判斷,早在格蘭德爾隕滅以前,他就已經長眠在此。
為這個無名人類默哀緻意後,阿塔佳提斯拔出那柄刀。
并沒有什麼刀身激動的震顫或是海床的顫抖與波瀾,他仿佛隻是摘下了一朵海葵花,或是虛握住穿過海面的一縷光。
也或許,這把刀知道,此刻将它握在手中的君王,将引領它,重回那來時的出發點,也是它命運中的下一程,重新殺入那仍未完結的戰場中。
阿塔佳提斯懸停在與石棺平齊的位置,仰頭看着隻在返途才會注意到石壁。他記起來了,這每一道紋路,每一枚圖形,都與洛洛萌留下的那本書中,一模一樣。
她拓下這些圖形,卻還沒來得及解釋其中的含義,便因此喪命。
難以言表的震撼中,他握緊手中的刀,神色陰晴不定。
它将替它的主人,見證世界的興衰更疊。
浮出海淵,一波新的震撼。
正炙手可熱,并且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美麗與慶典魔女,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