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這個沁涼冰冷的華麗殿宇,法夫納有種錯覺自己并非回到原來的崗位,而是無意中闖入了荒廢已久的墳墓。
雕梁畫棟與寶石珠玉都已蒙塵,王座之上,枯骨已在億萬年前腐朽。
“主君大人?”
他試探着開口,仿佛在同肅穆的雕像對話。
“法夫納。”
如同死神的吐息。
“是。”他立刻跪倒在地,哈迪達斯固然不是一位殘酷暴虐的君主,但這樣的語氣,記憶中從未有過。
“保存好它。”
接過龍王手中精緻考究的堅冰箱奁,不待他回應,那個聲音複又響起,幾乎令一切感官衰弱凋零。
“到一切結束……去吧,送她回到蒙爾森。”
“……是。”
他退出大殿,女妖的氣息已經完全被火山群與流動的熔岩炙烤消散,與此同時,西南方向久遠未變的熱源躁動不安——火精靈們開始了不知是遷徙還是征伐的旅程。
她回去的道路,應當不太順暢。
遙望南部平原林地之中,那片命途多舛的王國朦胧的影子,陰雲正緩緩向着最高的塔尖彙聚。這片大陸所有的蒙昧與野心,也都正如此向着那裡積蓄。
直到爆出猩紅的濃血。
而主君大人的命令是至高無上的,即使前方屍山血海,他們都必須成為使命必達的英桀。
狂風掠過,無垠的荒原間,流淌熔岩色瀑布的廣袤水澤,濃黑如墨的巨龍破開湖面,躍入更加寬廣的天際。水花灑落如急雨,肉翼割開灼熱的空氣,龍形鋒銳如劍刺入雲霄。
女妖的氣息已幾乎被海潮般的精靈淹沒。
梅德歐蘭特的動作比預計的還要迅捷,法夫納并不關心奈莉特的安危,但他一定會完成哈迪達斯的所有命令。奈莉特本身是帶着使命離開的,她本身就象征着阿斯加德的态度,所以她必須将這态度帶回蒙爾森。如果她沒能走完自己的路,那麼他會代為完成。
腳下,湛藍的水線從土地深處漫溢而出,與來自各個方向色彩分明的軍隊遙遙對峙,起伏的兵線霧氣般在林間彌漫。
青白的風精靈與雪精靈,澄紅的火精靈與剔透而潋滟的冰精靈,更加遙遠的地方,金銀兩色的日光與月光精靈坐鎮最後方,幾乎能夠将整個庫鎢斯卡點亮。
水線湧動着向外蔓延,如同女妖月藍的長發鋪展,所過之處,水汽氤氲,無數新生的同質妖怪緩緩起身,每一個都身姿妖娆,她們全部擁有同一張面容。
對蒙爾森的所有子民來說,這張面容,永遠代表最忠誠的心與最溫暖的笑容。
奈莉特雙腿分立,氣流微微揚起裙擺與發梢,她向後伸出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其他奈莉特同樣如此,一模一樣的球形水質轉輪在她們背後一層層嵌套成型,凝聚出一模一樣的數十獨眼,迥然幽深,四下掃射。
灰色目光所過之處,古木山石成片倒下四分五裂,切口鋒利平滑。不難想象這個樣式奇特的武器無與倫比的殺傷力,或許這就是她面對千軍萬馬的依仗。
畢竟本體是作為先知魔女使魔的存在,她本身也正以堅定不移的意志,強勢征用來自使魔的力量。
霧氣湧動,梅德歐蘭特的将領們很快做出應對。
風精靈與火精靈率先發起突圍,冰、水、雪精靈後來居上,青空為濃雲遮蔽,風雪即将肆虐,月光精靈隐匿其中,所過之處,細小的塵埃亦碎為齑粉,而水線連綿起伏,始終一寸不讓。
這毫無疑問是種族間爆發的第一場戰争,也是她一個人的戰争。
女妖沖向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精靈群,水花沖開漫山遍野的的彩色霧氣,而後又被濃霧吞沒。
柔和卻又銳利的灰色光輝鋪展開來,直達天際,将雲端撕碎,漏下溫熱的傾盆大雨,倒映流星般四野翻飛無數精靈,浸染他們的身體,發出腐蝕燒灼的甜膩氣味。
雨水浸沒天地山林,将每一片樹葉洗得發灰發亮,單薄的身影孤燈般扶搖升起,散為群星随大雨墜落,将雲層的縫隙點亮。霧氣中傳來嬰兒的哭泣聲與微弱的尖嘯,成片的精靈爆為元素煙塵,化為雨中須臾的閃光。
陰雲之上,龍形的黑影滑過,旁觀這場孤寂的戰役。
現在不是表露阿斯加德意圖的時候,龍類其實并不太懂得過于複雜的情感與權力的更疊。不過無論發生什麼,總有哈迪達斯在。
法夫納降落在最後的水泊邊,濃影掠過,巨龍斂為人形,望向低沉厚重的夜幕。
“我會帶你回到蒙爾森,毋需擔心。”
他接住墜落的軀體,殘破的裙角在風中飄蕩。濃雲鋪天蓋地,暴雨如注,将她的每一寸皮膚都洗得無比蒼白。
“不……法夫納先生,請您替我,向麗貝卡……大人轉達,奈莉特,幸不辱命。”
從退卻的梅德歐蘭特士兵身上收回目光,想要幫助這個可憐的孤勇戰士理一理鬓角,畢竟每一次見到她的模樣,都是那麼一絲不苟。
然而還未觸碰到她的發絲,女妖已經倏然散為水花,順着他的雙臂灑下,悄無聲息滲入土壤,了無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