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水流從葉芽型的壺口中湧出,在瑩白的杯中打旋,冒出袅袅煙氣——在這樣的煙氣裡,有人因她而死。
這個癫狂的世界,一切看似平靜的表象下,湧動着的猙獰和詭異,以一種平和的方式,逐漸侵吞理智。她怎麼可能了解這種世界的創造者,了解對方,也就說明,她也是同樣的人。
她怎麼會是這樣的人?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連李曌那邊都難得的寂靜,不知是不是世界間的意識傳輸出現了波動,她總覺得定時通話的間隔在不知不覺中被拉長了不少。
“我會把這話轉告給她。”
“我不會因此改變對您的看法,不如說……呵呵,原來您也有這樣的時候。”
潮避開眼神,如果一直盯着西璞看,很難不被他精美到極緻的面容分散注意力。連雕塑都會因藝術家的心境與狀态有多多少少的瑕疵,但制作眼前這個男子的藝術家必定永遠處在登峰造極的水平,或許,是成千上萬測算得出的完美比例也說不定。
尤其是當他唇邊漾起恰到好處的笑意時,叫人仿佛置身春光爛漫的花園中,目之所及芳菲滿園。
就是這樣春花般的男子,他雙手沾滿鮮血,殺死的人能夠組成一個新的國家。
她始終心生防備,可一連許多天,西璞對待她的起居無不恭敬勤謹,呵護備至的心,日月可鑒。衣食住行大小事宜巨細無遺,連她的心情都照顧的面面俱到,無一不妥帖,無一不精緻。
連她大學食堂裡售賣的台式鹵肉飯都出現在餐桌上,用來解膩的番茄烏梅,吃起來就像是剛剛從夜市裡買回來一樣。
這并不會帶來安慰,她性格之中天然的多思以及長久以來的處事方式,隻會令她在這種讨好中越發緊張,心裡蓦地湧起一種強烈的感覺,仿佛她才是一隻被豢養的金絲雀,隻等待着面世競價的那一天。
“您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我是您的西璞啊。照顧您,服侍您,順從您,用盡全力滿足您,是我的使命,是我誕生于此的意義啊。為您付出一切,西璞甘之如饴。”
一邊說着這番話,精靈一邊接過鳥嘴仆人手中的發絲與梳子,站在潮背後幫她打理沐浴後蒙着水氣的長發。
手指穿過發絲,貼着頭皮按摩,源源不斷的散發熱度,烘幹每一寸皮膚,揉按着,放松每一根緊繃的神經,從發頂直到脊椎,從發根直到遊魚般的發梢,每一處都變得舒适暢快,仿佛置身蓬松柔軟的綿綿雲海中。
意識混沌,卻又無比分明,仿佛清晰的意識到,自己正陷入長夢。
“沒必要說這樣的話。”她攏住浴袍兩襟起身,亭亭而立,努力讓自己貼近記憶中堅不可摧的麗貝卡。
“……”
西璞的視線沿着她的下颌一寸寸向下緩緩滑行,眼神在一瞬間的晦暗後,雲開雨霁,重新與她對視,随即舒展開笑容。
“您明白我的心意,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潮頓覺他不可理喻。
“請原諒我的僭越,但陛下已經同意與您相見了,西璞喜不自勝,一時之間冒犯了您……大人,請您原諒。”
他伸出手,似乎期待能夠牽一牽她的手,而她背對着他重新落座,自己拿過梳子梳理長發。
“是麼,我倒并不那麼着急了。”
“你愛急不急,老子很急!”李曌霹靂般驚叫,簡直要憑着聲調直接劈開這個世界。
“我知道你很急,但急也沒用,呵,之後有的你急。”她不卑不亢,随口繞了個彎子。
西璞不知道他們的私人會話,将手攀上她雙肩揉按。“陛下的決定,當然也是您的決定。見面後,您會有另外的打算的。”
對這種兩句話不到便大片大片制造謎團的應答,這些天來,她都隻當聽不到,那些表情達意的暧昧舉止,也隻當看不到。
但不知怎麼回事,冷處理一點都沒有影響對方的興緻,西璞着迷的就是她着堅冷如冰的态度。
于是她将肩頭的手握住,沿着鎖骨向胸椎處滑動,引領那隻驟然收緊一切肌肉的手,婆娑胸口溫熱的肌膚。而後側着頭,将呼吸噴灑在那些以金絲鈎花的袖口布料上,以及他的手腕處。
“我現在,已經有了另外的打算……”
果不其然,像被她的氣息灼傷似的,西璞猛地抽回手,大步退開跪下,雙膝在浮雕地磚上重重磕出悶響。
“不敢!西璞不敢!”
他膝形後退直到五步開外,才狼狽起身,深深的弓着身子,長發遮住整張臉,踉跄着離開,還被門角絆了一跤。
潮猜測,剛剛那一跪,說不定還磕壞了他的胫骨關節。
撫着頸邊被寶石衣扣刮擦出的紅痕,她心中逐漸有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