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龍穿透雲層而去,尾迹迤逦。四周盤旋的飛龍不斷投下遊弋的黑影,一片片劃過魔女的身軀。她起初以為這是哈迪達斯派來看顧監視自己的守衛,但聽撒拉弗的意思,又不是那樣。
要等自己的技巧更加純熟一些,再嘗試不露痕迹的浸入他們的意識去探查,這樣更為穩妥。雖說錯過了蒙爾森的花冠節,但能夠靜下心提升魔力,也算因禍得福。
不過是與不是,目前來看,也并不重要。她總會知道,龍族的意圖,皇帝的意圖,隻要她還活着,那麼這些意圖就遲早都會暴露。
“蓋将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不錯,下次就用這一句來勸告她吧。
将目光落在無法翻開的石書上,潮喃喃自語,将茶水一飲而盡。既然撒拉弗為終将到來的失去怅惘,那麼就送她一些能夠和自己一樣亘古留存的東西好了。
博得她好感所能帶來的收益,真是太有誘惑力了。
而很快,潮就知道了自己屋外哪些龍類日夜盤旋的原因。無關對權力或寶藏的猜疑好奇,更無關監禁窺探。
全靠法芙尼爾的一張嘴,來來去去的跟每一個和她打了照面的同類形容潮的性格多麼和順,面貌多麼姣好,就連龍類并不在乎旳“能做出好喝的水”這種事,都一再強調。倒不是她按着其他龍類的頭硬要叙說個沒完,實在是瞧她滿面笑容春風得意的樣子,誰都忍不住多問兩句。遇到稍留意些的,還會頗為不屑地提醒她對異族多加防備。
雖然潮實在無法理解他們究竟是怎麼在漆黑堅硬還覆滿鱗片的臉上分辨彼此的表情,但是每當人形的法芙尼爾出現時,那紅撲撲的臉頰與亮晶晶的紅眼睛就說明了一切。
“哇!是《命宗》!”
法芙尼爾放下手中物事,發出哐啷一聲響,快步奔上前,不知是指甲還是鞋跟的腳底敲打地面,噼裡啪啦的響個不停。
“嗯?”
潮正坐在窗前向外遠眺,她也是最近才發現,在天氣極好的日子裡,極目望去的地平線盡頭,是蒙爾森王城宮殿的白色屋頂。這樣的日子往往萬裡無雲,太陽把腳下的河流淺灘蒸幹,炙烤出虬結的裂紋。同樣也炙烤着人與龍的身體、視線,乃至願望。
這是難得一見的寂靜的日子,龍類不喜歡過于明亮的環境,每到此時,環繞在她住所四周的飛龍作鳥獸散,她則會眺望很久。
魔女不會因炙烤感到不适,她一度懷疑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能真正傷害到自己。
“哦哦,命,星,卷,宗。那個那個!不同的龍會翻開不同的書頁,主頁上的記載昭示着翻書者的命運與終結。我小時候一翻開就是乒乒乓乓的刀劍聲,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要成為女戰士呢,沒想到哇……”法芙尼爾甩開裙擺在桌邊蹲下,下半身果然是粗犷的半龍形。“這可真是不得了呀!撒拉弗小姐專程帶過來,她真溫柔啊。”
“溫柔?”
一般來形容分享書籍的人,用的不是這個形容詞吧。如果他們不是在用龍文交談,潮真會懷疑法芙尼爾又搞錯了什麼詞根詞綴。
“是哦!撒拉弗有很多很多的書,我每次看到就頭暈的那種。那種輕飄飄一碰就碎的東西,在她哪裡能翻來覆去看那麼多次還沒有壞掉,那她就是很溫柔呀。”
法芙尼爾帶來的物事是一件四四方方的石盒,有浮雕及镂空的花紋,呈現既不對稱,也無規律的不可名狀模樣。而其中所呈放的,則是與這至堅所對應的至柔。
滿滿一盒長短高矮參差不齊的花朵。
既有完全盛開的,也有含苞欲放的,形态各異顔色各異。大多簇擁着向上冒出頭,在盒中喧嚣。三兩向四周,從镂空紋理中伸出來,竊竊私語。
“這麼說來,法芙尼爾你也很溫柔。”她轉身面對着龍族少女,他們都明白,花朵是比書本更加脆弱的美好事物。
“嘿嘿,因為這是送給你的花嘛,當然要仔細一些。你看……看……這是桑格利亞,我等了好久……它才,開花呢!”法芙尼爾小心翼翼的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支長莖花朵,剩下三根手指翹的老高,整個右半邊身子都僵直着。
濃暮色的花苞已經完全展開了,層疊交錯的花瓣暈染出一片片薄雲般的綿軟色調,恰似黃昏後天邊殘餘的雲霞,邊緣參差的鍍着淺淡的金邊,正如落日餘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