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你慎重,量力而為。”
感受着背後或輕或重的力道,潮深感不安,但很快,她就無可避免地沉浸在了這份忽上忽下的不确定中。小男孩大概又在逞強,也大概是家人溺愛,有些笨手笨腳的辛苦工作着,不時被那幾縷長發耍得團團轉。于是她想,那個叫李明明的小朋友,應該挺願意跟他比賽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自己幾乎快要睡着,背後的人才灰溜溜的轉出來,背着小手低下頭,哼哼唧唧的道歉。
“對不起嘛……我我好像忘記怎麼編了,還把你的頭發打上了死結……嗚嗚嗚大人晖錯了,你不會不要我吧。我這麼可愛,還這麼能吃……又這麼可愛。”
水汪汪的眼睛看得潮有些坐立難安,無處安放的小小手指,緊張的攥着衣角,耳尖顫抖,帶起細微的鈴音。“怎麼會呢,我頭發軟,平常搖搖頭都順下去了,是不會……”她搖了搖頭,似乎有什麼條狀物墜在腦後,跟着一起晃晃悠悠。“應該是不會……”她用手摸了摸,似乎被綁上了一條毛毛躁躁的麻繩。“會不會的,我也不确定了。”
從不離手的信封包裡拿出随身攜帶的小鏡子,把那根“麻繩”提溜到眼前,她深吸了一口氣,把鏡子丢出去。
“接着,舉好了。”
“嘿呀,不生氣就好,吓死我了。”
借着漸明的天色與鏡中的反光,忙活好一陣的潮最終還是從真正的一團亂麻中擡起頭來,唏噓不已。也不知道這位小湯圓用了多大的架勢,明明像剛剛那樣簡簡單單的修飾就已經足夠,偏偏還要展現一下自己有多麼的“心靈手巧”。
“你難道就不會一些恢複原狀的魔法嗎?”
“啊?可以用魔法來恢複原狀嘛?”
“?”
所以是小湯圓出了問題,還是她的問題出了問題。
“算了,你可以用它蕩秋千了。”
掙紮無果,她将這條粗繩甩向背後抖了抖,幸好,剩餘的發絲依舊垂順蓬松。起身往懸崖邊靠近,黎明十分的風即将吹拂到身邊,這是真正意義上新世界的新一天。
“不蕩了,我再也不蕩了。你不要想不開呀!嗚嗚嗚都怪我,不要不要丢下晖不管……”
小湯圓抹着眼睛追上去,還沒抱到對方軟軟的腰肢,就先被捉住提到那人眼前去左右搖了搖。
“說什麼呢,小腦袋裡是黑芝麻餡還是奶黃餡?啊?”
“嗚……”
頭大手短的小朋友摸不着桎梏自己的天降之物,蹬着小腿掙紮。再怎麼畏懼與晖原身相處的潮,還是禁不住軟了心腸,拾起自己的衣帶,輕輕擦幹對方淚水漿果汁水一團混亂的小貓臉。
“好啦,我不會不要你的。不要哭啦,小糯米團要笑起來,才會更可愛哦。”
“唔……好神奇,晖剛剛明明很傷心的。可是潮一這麼說,晖馬上就不難過了,而且特别開心,就算還是叫做‘糯米團’,也很開心。”
她一愣,難道是說自己這麼随口一說,就有什麼心理暗示的作用,還是對方這種小孩子的心性使然。如果不找個機會驗證清楚,她遲早因為這種沒頭沒腦的巧合掉光頭發。
提到頭發,這麼實實在在的一根辮子,别說蕩秋千,就是作為武器,都綽綽有餘。
放開手轉向懸崖邊,盯着東方既白的天空,與腳下波光粼粼的廣闊湖泊,她心中五味雜陳。
不一樣的日月與天幕,不一樣的人與事,不一樣的草木生靈。童桦是個在某些自己在意的方面極為固執的人,從坐下開始,她始終都在默數着秒數。通過這種粗陋的方式,能夠大概估算出,這裡時間推移的速度,也确實不太一樣。
她與原本生活之間的距離,已經突然被拉長到了甚至超過光年的長度,作為人類,不可逾越的長度。
連風中,都帶着不屬于她記憶的氣息。
“呼,真好看呢。潮,你怎麼不說話呀,在想什麼呢?”
“想回家。”
“好呀,晖也想跟你一起回家,那我們今天就可以啟程回家。”
小男孩在她身邊叽叽喳喳,并不喧鬧,聽慣的聲音,漸漸産生出有些難以忘懷的安心感。
這裡有素不相識卻以禮相待的陌生人,也有既講道理又不暴躁的噴火巨龍,還有草草降臨後紅着臉一步不落的夥伴。
聽起來像是個不錯的地方,但再怎麼不錯,這裡也不是,永遠都不會是自己的家。
金橙色的太陽逐漸升起,朝陽的光輝灑落在他們身上,周身的樹木雲朵,湖水巨石,都被鍍上金燦燦的暈彩,像是沐浴在難得一見的神祇恩澤之中。
他們的第一天,就這樣到來了。
“你的家在哪裡呀?之前我們還說過要去我的家看看呢……晖在想,能不能先去我的家,再去你的家,因為母親大人一定會給您準備許多禮物,我們可以都帶回去,給您挂念的朋友們。不過,您見到了您的朋友,會不會覺得……晖不如他們呀,晖隻是小孩子,還不能和大人物們相比,您會不會覺得丢臉。”
“……沒關系,以後再去吧。”她轉過身淡淡地笑,聲音溫柔。“說了這麼多話,餓不餓,要不要回蒙爾森去吃點東西?”
點點頭,又搖搖頭的晖垂着腦袋。“潮……我知道我做錯了事,你不怪我弄壞了你的頭發嗎?沒關系,你可以罰我的,我憋着不哭就好了。”
“我不會罰你,這沒什麼好生氣的,你還小,知道錯了,下次留心注意些就可以了。”
體罰小朋友,她可做不出這種事。而且眼前這可不是一般的小朋友,如玫瑰豆沙團子一般軟糯可口,不是,軟糯可愛的小朋友可憐巴巴的讨好,别說是鐵石心腸的她,就是鐵石心腸的閻王爺,也能大筆一揮再給他多添幾筆陽壽。
于是說着說着,又忍不住把叮鈴作響的小腦袋瓜揉了又揉,眼看對方的小尾巴甩得越發歡脫,在背後一通歡天喜地。她咳了咳,沒再開玩笑拆穿對方的掩飾。
“不餓的話,我們就回去找點其他的衣服,也找點地圖之類的東西。‘旅者’這個稱呼,咱們得落實一下。”
“好耶!”
她回到巨石邊,除了時刻随身背好的小包,便是俯身彎腰拎起不離手的高跟鞋。身邊的小喇叭又叽叽喳喳的跟上來,但也隻是叫她心生感激。如果沒有這時不時聒噪一番的背景音,這段被迫開始的旅途,實在孤獨。
“但是麗貝卡團長不是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嗎,她知道了,是不是代表蒙爾森的朋友們都知道了呀?還要再裝作是旅者嗎?”
“還有很多人不知道,我們要努力一下,别讓他們知道這些事。”
“為什麼呀?我不理解……”
“嗯……小晖晖在蒙爾森呆的開心嗎?”她想了想,決定換一種解釋的方式。
“開心!雖然遇到了奇怪的狄恩,但是他一直在誇您,所以晖還是很開心!”
“那麼如果大家都知道的話,或許就不會這麼開心了。”
“啊!”晖立即舉手保證,神色嚴肅。“那晖絕對不會亂說!我們是一同遊曆的旅者,嗯!旅者!”
潮滿意地點頭,如果能跟孩子的想法保持一緻,是不是就能說明,她還算是個大孩子,不算是什麼滿腹算計的女人。不過,她也确實認同,無論是成年人,還是孩子,人生中最無法割舍的,就是開心。
隻是一個輕而易舉就能獲得,一個,則千金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