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自己還是在做夢。那是當然,和醉酒的人永遠不承認自己醉酒一樣,夢裡哪怕是為你兩肋插刀的好兄弟,也不可能拍着胸脯對你說:“嘿兄弟,你快别做夢了。”
好兄弟,當然都隻會在現實裡這麼說。
“各個種族的語言會有一些差異,晖說的是弗拉瑞大陸種族之間一般用來交流的語言。一直不太好意思開口,但是,您的聲音真是動聽,您說話的樣子,也特别好看。”
被主人目光死死盯住的小使魔,現在非常慌張。眼簾顫抖,濃密的睫毛不住扇動,我見猶憐。
而他的主人,現在心如止水。交流了這麼半天,她早産生抵抗力了。
“是嗎,那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用自己的語言說‘你好’,怎樣,要玩嗎?”
“……雖然有點無聊,但是,好吧。”
獨角獸抖着尾巴,她興緻勃勃。
“那要來咯~一……二……三!”
“你好。”
“你好。”
短暫的沉默後,她跳腳。
“不還是中國話!”
“這确實是我們種族的語言,不過您的發音确實很别緻,又好聽……‘你’‘好’,可以教教晖嘛,晖也想要學這樣的語言。”
她不怒反笑,發現這獨角獸挺會玩的,說‘你好’是嗎,說着‘你好’讓我教‘你好’是嗎,那我就來好好教教你,怎麼說‘你好’!
“好,跟我學,你個笨蛋。”
“啊……大人,這有點難。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不太像是好聽的話呢……”獨角獸話語微弱下去,怯生生的看着她。
“行了。”
她忽然不想再進行幼兒早教活動,而且,那就當全世界都說中國話好了,祖國那麼強大,征服世界,也沒什麼不可以。
“大人,是晖還不夠聰明是不是……嗚……晖可以少說話,多觀察。母親大人告誡過我,跟随大人遊曆,要事事謹慎。”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即使在夢裡,這也挺讓人佩服。回憶她即将成年的時候,每天不是吃吃喝喝,就是玩玩樂樂。家庭表面看來也算和睦,父母表面看來也算溺愛,總為人稱道她輕而易舉就避過了無數本該經曆的磨難。
這麼一想,她越發不願意在這沒頭沒腦的夢中耽誤時間。白日做夢是不錯,但如果所擁有的現實比夢境還要美好,也就不會有人沉溺于這種虛幻的快樂。
冰箱裡的紅絲絨蛋糕和椒鹽脆餅沒吃完,記得還有人幫忙叫了小龍蝦外賣,她把手套都給對方準備好了。
越是想得巨細無遺,嘴裡似乎都彌漫起了甜蜜香濃的味道,不知道這位“使魔”,吃沒吃過蛋糕啊。
“大人,您失憶了嘛?”
“當然沒有。”
她交叉雙手,活動手腕與腳踝,已經盯上了幾十步開外岸邊的粗壯樹幹。失憶這種事,當然隻會發生在現實裡,在夢裡,在她的夢裡,從來都隻有天馬行空,和随心所欲。
隻是做夢醒不過來而已,很快,就不再是了。
她想起來,就算在這裡折騰的斷手斷腳,也是不會痛的。她無所謂斷手斷腳,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迅速回到正常的生活狀态。
“大人!您!”
暖褐色的枝幹紋絲不動,枝叉間落下悶青色的細葉。
狂奔回湖邊的人形撲倒在淺灘上,濺起紛紛揚揚的水花。她是如此急切的想要印證自己身上發生的改變,以至于連周身沾染上的沙土,都無暇拭去。
“沒事吧……您……”
“沒事……”水面上清晰的倒影,撞擊産生的傷口迅速愈合,鮮血淋漓與淤青紅腫一并複原。
“一點事,都沒有……”
問題嚴重且詭異起來了。
童桦起身,環顧四野,這才認真打量起自己從中蘇醒的廣闊世界。
一望無際的天空,紫紅與金橙于其中相會,太陽已經完全下沉消失,碩大飽滿的鵝黃月亮,光芒愈演愈烈,與漫天薄雲交相輝映,星河鹭起,同樣一望無際,蜿蜒至山脈盡頭。
四面的風送來芳香,聞起來,像是桂花。樹間升起點點熒火,幽暗的銀藍色,随風在霧氣中起伏。水氣濕暖妥帖,像是有什麼豐沛溫柔的力量包圍過來。
不像是入侵,像是,臣服。
她無端想到這個詞,點着頭,輕輕眨眼。
“您是不是,還是不相信晖?”
“……”
正常人誰會信。
低頭,倒影中的雙眼清晰可辨,睫毛彎彎,眼尾上翹,她最滿意自己似喜非嗔的眼睛,隻教人看着,就生出無數春情蕩漾。
但如果是魔女,大概真會相信。
“大人……”
“!離我遠點!”
“……”
她已經禁不住要去相信對方的話,這十分可怕也十分匪夷所思。因為她從不真心實意的相信任何人,美麗的女人,如果總是輕信别人的話語,是太過危險的。
童桦雖然不夠聰明,但尚且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事實暫未明确的當下,哪怕是表面充滿善意的奇妙生物,哪怕這生物從來象征的都是至善與至美。和名字大相徑庭,她既不對小動物感興趣,也不對童話故事感興趣。
這種有趣的反差,據相關人士表示,也是她迷人之處的一部分。
“……我們這是在弗拉瑞大陸中部?獨角獸族領地…呃………瓦爾…納……附近嗎?”
剛剛的緊張氣氛顯然吓到了初出茅廬的小馬駒,她不得不放柔語氣,拉低姿态,畢竟眼前是唯一向自己表達過善意的“同伴”。
“我也不知道……”腦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
“鬧脾氣了嗎?”
“不是不是,晖不敢,就……确實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太久,是從哪個方向來到這裡的,有點記不清了。這裡的樹木都長得差不多的模樣,隻是一路跟着湖水的反光,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就看見您在湖面上休息。”
一通碎碎念讓童桦确認對方确實沒有生氣,隻不過這颠三倒四的描述,倒把一個簡簡單單的事實刻畫的入木三分。
“……結果是你失憶了。”
“嗚,大人,晖要學的,還有很多東西……”
她彎腰整理一地狼藉,拾起高跟鞋挂在手指上,背對赤紅的落日餘晖,光着腳往幹燥的河岸走去,在腦中暗暗整理眼下的情況。
“不用這麼稱呼,我叫你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們……”
“真的嘛!潮大人,我一直就想說了,您的名字真好聽,又特别,又好記。啊,不是說普通的意思,就是因為很特别,所以很好記。”
“……也行。”她默默把身份證收進信封包的内側暗袋,還是不要和一匹馬産生争論,哪怕對方會說話。
“太好了,那我們這是去哪裡呀?”
将沒有信号的手機收好,側目而視歡脫跟上來的所謂“使魔”,她忽然覺得,自己前路堪憂。
“你之前的意思是,我會魔法嗎?”
真要命,這話問能問出口,她都覺得自己去了半條命,剛剛撞傷自愈也能算一半。
“您是強大的魔女,所蘊含的魔力當然是非同尋常的。我特意多看了很多與您相關的著作,您能夠創生意志,操縱意志,也能夠輕易做到其他魔女做不到的許多事……總之,我……我很願意成為您的使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