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溫枝握筆的手有些不穩,食指中間的指節迅速腫了起來。
紅不說,還隐隐發燙。
她深歎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了個創可貼纏繞在手上。
周圍亂糟糟的聊天聲與她無關,姜溫枝靜下心,掏出數學書預習明天的新課。
另一邊。
傅池嶼對衆人的奉承聲充耳不聞,他擡手拉開窗簾,又把窗戶推開半截。
新鮮的空氣瞬間流動進來,還夾雜着初秋不知名的花香。
濃郁萦繞。
這樣輕松惬意的闌夜下,傅池嶼松散着肩背靠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光融入窗外,比夜色更深沉。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微微抿唇。
“嘶——”
嘴角驟然傳來一陣扯裂的疼痛。
傅池嶼皺眉罵了句髒話,舌尖輕舔唇邊,有鐵鏽的腥味兒。
他旁邊周漾的臉上也好不到哪兒去,半邊腮幫鼓得像河豚,哎哎呦呦叫喚個不停。
剛在李正東面前說了一兜子忏悔的話,此刻周漾的嗓子幹澀不已。他在桌洞翻了半天,一無所獲,隻好把目光落到同桌身上。
“傅哥,你那兒還有水嗎?”
“自己拿。”
獲得許可後,周漾往右俯身,頭埋低,看向傅池嶼的課桌。
掀開一張試卷,抽屜裡的東西一目了然:兩瓶礦泉水,一個方正立體的盒子,還有個寬癟盒。
好奇心促使下,周漾伸向礦泉水的手往右移動,把另外兩個東西拿了出來。
下一瞬。
他眼神放光,高舉起手激動道:“同學們,快看!英雄救美的下文來了!人家女孩兒送溫暖啦......”
前排本就在熱鬧聊天的人齊刷刷轉頭。參與打架的幾個男生聲音尤其大,油腔滑調地調侃:
“哎呦喂,我們也幫忙了啊,怎麼隻給傅哥送,這女孩兒不地道啊!”
“傅哥,那女生長得不錯,你是不是早看上人家了?”
“怪不得能讓兩個學校的人物為她打架呢!不僅長得好看,還這麼體貼,挨兩拳也值了......”
起哄聲漸起,嘲谑的人越來越多。
傅池嶼眉眼微彎,冷不防揚手把東西奪了下來。
一盒醫用碘伏棉球,另一個封面上花裡胡哨的,卡通,卡通創可貼?
本以為是周漾在開玩笑,可這一看,的确像女生送的東西。
不過。
無論是誰送的,善意都是珍貴的,不該受到嘲笑。如果是女生,那更該得到尊重。
“滾,邊兒玩去。”
傅池嶼擡腿踢了下旁邊明顯興奮的周漾,語氣不悅,迅速把東西塞進了包裡。
-
隔天。
早讀下課,姜溫枝去後排收昨天的語文試卷。
幾個男生動作拖拖拉拉的,翻了半天才找到。
明明昨晚她才把嶄新的試卷放到他們桌上,今天拿出來已經面目全非。團得全是褶皺不說,四個邊角更翹得狗啃過一樣。
傅池嶼正趴在桌上打遊戲,沒擡頭,直接從書立上抽出試卷遞給了她。
姜溫枝慢吞吞接過。
離開時,總覺得傅池嶼的視線在她手上停了幾秒。
姜溫枝擡起手腕看了看,沒什麼髒東西啊?隻一夜過去了,食指依然腫着。可貼着創可貼,也沒那麼醜吧?
她不以為意,側身繞開過道中間的同學,徑直往前走。
見傅池嶼操控的人物停在原地,周漾抓住機會,幾個連招砍過去,無情ko了它。他洋洋自得地放下遊戲機,臭屁道:“傅哥,我赢了?哈哈哈,我好牛逼啊!”
傅池嶼:“......”
把收來的試卷理齊整,姜溫枝正準備去辦公室,忽地發現第一張卷子沒寫名字。
這張是她最後收的。
而且。
她認得這個字迹。
不像大多數男生潦草的鬼畫符,他應該練過書法。字字有形,蒼勁飄逸,辨識度很高。
遲疑了兩秒,姜溫枝從文具包裡挑出一支最好看的筆,在試卷側面工工整整地寫上:
傅池嶼。
-
十三四歲的年紀,在姜溫枝還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時,從某天開始,目光就總被一個人吸引。
颀長瘦高,黑短發,眉眼幹淨桀骜的少年。
肩上總拂着恣意的清風。
他笑時尤為光明燦爛,像是從靈魂中透出來的清澈。
可姜溫枝太平凡了。
家庭條件一般,長相寡淡,身高倒還可以,可全身沒二倆肉,看着就營養不良,更别說極其慢熱的性子。
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隻有成績。
可張揚的青春期,好成績配上她這樣的性格,就隻是死闆無趣的代名詞。
最可笑的是。
他們這屆攤上教育改革,小學升初中竟然沒看分數,直接篩選附和條件的學生進行電腦搖号,升學全看運氣。
這樣一來,姜溫枝簡直泛善可陳了。
沒有任何一部小說電影裡,男主角隻因為女主角學習好而喜歡她。
想當女一号,長得漂亮,性格有趣,才華出衆......這些閃光點你總得占一樣吧?
可姜溫枝一樣也沒有。
每天早上洗臉時,她總盯着鏡子看。人家不都說女大十八變嗎?以後長開了會好一點吧?今天性格能不能活潑一點?
變優秀後,她就可以自信地去和傅池嶼打招呼,大大方方和他做朋友了。
這樣的想法一天比一天濃烈。
可長大從來不是一瞬間的事情,過程太漫長了,她現在才是最想赢的時刻。
姜溫枝第一次注意到傅池嶼,是在一個陽光鮮明的午後。
那天,她負責打掃自行車車棚附近的衛生。掃到一半,來了三四個勾肩搭背的男生。他們貓着身子縮在角落裡,不知道在幹什麼。
咝咝咝——
氣體洩漏的聲音傳來,姜溫枝才明白。
這幾個人在拔自行車的氣門芯。
初中階段的男生大多輕浮狂妄,但凡誰不順他們的意,便要想方設法捉弄回去,各種惡作劇層出不窮。
但是!
放人家車胎氣真的太壞了吧?晚上放學又沒地兒打氣,豈不是要推車回去了?
不行,她得上去阻止......
姜溫枝愣神的功夫,幾個男生不知怎的一齊躺倒在地,嘴裡還嗷嗷直叫。
什麼時候車棚裡又來了個人?
男生個子很高,穿着白T黑色長褲,白藍闆鞋,修長的身姿還保持着踢腿的動作,熱烈地站在光影裡。
風拂過,揚起男生額前幾縷不安分的發絲,露出了明朗的眉眼。他神色不虞地扯了扯唇:
“喂。”
“你們什麼玩意兒,女生的車都不放過?”
語氣極度的漫不經心,随之滔天而來的還有那清俊灼目的少年感。
又一陣風過,滿地黃褐色的梧桐葉被卷起,紛紛揚揚在半空中旋轉。
某片正正好。
“嚓啦”砸在了發怔的姜溫枝頭上。
她伸手撈下。
一片淡橙色的山形葉片,脈絡紋路清晰得像人的手掌。
心髒沒由來的撲通撲通折騰,一下比一下急促。撓人的熱意由内而外,從臉頰蔓延至耳垂,紅得滴血。
姜溫枝機械地擡手,把掌心貼在額頭上。
溫度很高。
不是發燒了吧?
很後來。
姜溫枝才知道該用哪個詞語來形容當時心髒驟跳的忐忑情緒了。
【心動】
少女的怦然心動,以燎原之勢席卷了她的青春。
一次,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