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明的實驗室配有數台顯示器,有的正常立在辦公桌上,有的懸挂在半空,現在它們中的大部分都交錯閃爍着藍屏和雪花點。
操作台邊附身的男人一動不動,他的穿搭成分略複雜——成套的西裝外又套了件白大褂,塑造有緻的發型上壓了一款半遮臉的微型放大儀器,腰間綁縛了條鼓鼓囊囊的工具袋,雙手不時從中抽出些精小的工具對着橫躺在台上的機器人眼部器械輪番操作。
片刻,顯示屏上出現了他神情專注的半張臉,簡明掃了眼最近的顯示器:“我這裡顯示成功了,果然都是那個小問題。”
“吾爔,你可以‘看’到了嗎?”簡明摘下别在腦袋上的放大儀,重新戴上眼鏡,轉身坐在電腦面前翻查上面的代碼,鳥都沒鳥亂了的黑發。
數條管線連接着台上機器人的軀體,它艱難地朝簡明的方向轉動了脖子,多扇屏幕上的視頻也跟着出現及時變化,顯示了簡明的背影。
“可以了,博士。”機械質的木然男音從實驗台下傳來,那是個與周遭高級環境格格不入的破音箱。
吾爔:“真好,我再一次‘看到’的第一個人還是你,博士。”
簡明嫌棄地刮了眼下面,心想:早看不慣這破東西了,但優先級表上‘嗓子’排在最後,忍忍吧。
他起身,掏出白大褂口袋裡的一隻筆端在吾爔‘新眼睛’前,拉過機械臂吊起的電腦屏幕,一邊左右上下晃動筆,一邊對比電腦上的參數數值,這算吾爔新眼睛出廠的最後一次檢查。
“視覺的各項功能很好,運作也都正常,你的新視覺能鎖定800米内一瓶礦泉水大小的物件,而且識别像素真高,居然能這麼清晰……這儀器很貴,我好像在夢裡夢到過。”
“吾爔,報告你從啟動到現在的視覺識别數據,可視的與不可視的,将它們的代碼反饋給我,是源代碼,我要一個一個看。”
“收到最高命令,向【締造者-簡明】發送視覺識别源代碼。”
下一秒,實驗室中央那塊懸挂着的超大顯示屏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代碼,簡明快步上前,開始了細緻檢查。
“隻要更換最好的内部硬件裝備,外部裝置不用花太多工夫就能跑通,你能這麼快‘看見’,這說明我的‘地基’非常穩固。照這個情況,順利的話……用不了一周,我就能讓你站起來……”
簡明仰頭,視線緊鎖着大屏上速度适中向上滾動的字符,鏡片後黑色眼眸閃爍着光,他難掩興奮,追着一行行親手打的複雜晦澀源代碼,要确保它們萬無一失。
“吾爔,你很快就能站起來了!”
“感謝你,我的締造者,同時,我為你由衷地高興,你的辛勤研究有了收獲。”一動也不能動的鐵人向主人發出祝賀,而後一轉話題說出它準備的新一題。
“博士,我什麼時候可以測試運動模塊?我有些迫不及待。”
簡明沉默了一下,随即一心二用,邊掃着源代碼邊便給出答複:“在我重寫運動模塊的代碼和更換全部内部硬件裝備後,從你現有的左手臂和右腿進行整體外部裝置的替換和調整,一旦成功,我就複制到另一半去。”
“……然後通過三輪測試,你就能站起來……站穩。”
“再下一環節,就是讓你走起來。”
“你對我的一切都是嚴格和謹慎……博士,我非常的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源代碼收起來吧,沒問題了。”簡明面露喜色,卻呵出一口重氣,萬事開頭,但他踏出了“重構”的第一步,成功有望的。
他有點累了,順過一把椅子放在操作台邊坐下,但手還是不閑着,開始整理左手臂上的雜線頭:“吾爔,你有沒有發現,你說話快了很多,流暢了很多。”
“因為我在不斷更疊,從未停下。”面對最高指令,吾爔不存在任何隐瞞,他問什麼,它就一定真實回答。
簡明滿意地點點頭,但不等他說什麼,吾爔又給出新一題:“博士,我想要何有複和百子葉的資料。”
聞言,簡明停下了手中的操作,略有疑惑道:“何有複和……百子葉?”
吾爔:“是的,那個想傷害你的男人和那個暫無威脅的女人。”
“沒時間理他們,燕小姐說我這一周都安排滿了……晚上,唉,又是開會,怎麼又是開會……“簡明估算了一下擠得滿當當的行程安排,非常不滿:“不行,要抓緊時間,我現在就開始重寫運動代碼,讓我看看你的左手臂。
還沒坐一會兒的簡明立刻起身,又開始新的進程,而渾身癱瘓在台面上的機器人也任由它的主人擺布。
“對了。”
“吾爔,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外表?”
“我的外表……”
“博士在為我設想外貌的事情。”
“嗯,我在想。”簡明剪去小半捆線路丢一旁,娴熟地扭下左邊機械臂膀放到另一桌,一隻手從工具袋裡抽出鑷子向更深處的線路精準狙擊,另一隻手噼噼啪啪在鍵盤上敲代碼。
他向來追求效率,嘴巴不閑着:“你不會一直是這個樣貌,與人類打交道,還是要類人型,我想過萌寵類,萌寵的外表會讓人親近,但也會讓人嚴重質疑你的實力。”
多扇顯示屏上的代碼,是活的,它們自己在動。
字符在跟随簡明的指尖自動組合,像是靈魂追随□□般跳躍,那速度和排列方式如果讓其他人看到,隻有恐懼。
吾爔:“博士,你喜歡我什麼樣的外貌?”
這下倒問到簡明了,飛舞的五個指尖一頓,顯示屏上妖怪般的代碼也停住,隻有光标一跳一跳。
簡明望向吾爔,多扇屏幕裡是他困惑的臉,半響他才開口:“其實,原本我打算你自己做決定的……”
“在你‘成熟’後,包括有了治療艙室。”
“要你自己選擇自己的模樣。”
吾爔也一卡頓,它沒反應過來簡明的意思,關于這一‘自我’的題有點難,邏輯判斷出現了巨大矛盾,而且現有的庫裡内找不到标準的、合理的答案,聯網也失敗,半響的半響,吾爔才給出坑坑窪窪的回複:“我、我會聽從您、你的指令,我不成熟,選擇、由您、你而定。”
簡明笑了一下,搖着頭說:“你看,果然還不行。”
“先就人形吧,也沒有多餘選擇,内庫裡都是類人形部件,而且……看他們的反應,人形好像更吸引他們。”
吾爔很看重這段談話,它已有了舉措:“已存錄該段問答。”
“我們繼續。”簡明覺得它有些小題大做,随着時間推移,吾爔隻會越來越完善,一個連“我”都搞不清的心理醫生,怎麼去解決那麼多個“他”“她”“它”的病情呢。
吾爔明白【自己】是遲早的事。
吾爔:“好的。”
重疊又轉折的防彈玻璃片們被擦得透亮,像一台巨形展覽櫃台——裡面阻着一個透明的大實驗室,各項新設備閃着紅色、藍色的燈,一科學怪人和他的機器人繼續着工作,飛速的敲鍵盤聲和偶爾交談的動作,都清晰可見。
…………
“都不走動一下?”
再等一張黑色工作卡刷開簡明上鎖的門時,他才猛然察覺天已黑。
汪銘大搖大擺走進來,看簡明卷天卷地的架勢,就覺得好笑:“也太拼了吧,卷死我養的人了。”
“過的這麼快,天已經黑了。”簡明起身走向窗邊,後知後覺地眺望外面的夜景,窗邊的燈感應到他的存在,自動變亮。
“認真就是最強的時間加速器。我早上去市裡,等再見到你,天也黑了,但我覺得這很漫長。”汪銘想多聊聊什麼。
吾爔的腦袋緩慢扭向窗邊的人,貼心送上報告:“7點27分,博士,現在是傍晚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