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從河裡撈出來的,謝禾臻生前曾試圖聯系給謝谌,但謝谌沒接到電話,等他收到“對不起”三個字時,警察已經叫他認領屍體了。
喜和喪這兩件事的傳播速度最快,秋季氣溫轉涼,午後出來散步的人增多,街坊鄰裡閑言碎語,将有人跳河自殺的消息傳了個邊,他們揣測原因時不免惋惜。
“活了大半輩子了,有什麼想不開的啊——”
“聽說兒子都準備和未婚妻商量結婚了。”
“哎呀,還沒享成福,人先走了。”
“是啊,有什麼想想兒子啊。”
警察排除他殺,走完程序将死者物品歸還給家屬。謝谌修好進水的手機,看到了崔瑛發給父親的消息,言簡意赅的信息将人往絕路上推。恰巧處于昏迷狀态的謝谌沒有接到父親的最後一通電話。
謝谌搬回家,開始料理後事,他怕母親也想不開尋短見,奶奶尚在人世,白發人送黑發人令她舊疾複發,也卧床不起。
清晨,謝谌做好早飯,二人打算吃完以後就回老宅按舊俗下葬。餐桌上,靜到可以聽見牙齒咀嚼食物的碾磨聲和豆漿在喉嚨裡滾動的咕噜聲。
許随剝雞蛋殼的手總是抖,柔嫩的蛋白變得坑坑窪窪,她顫抖着問:“你爸對你……”
謝谌狼吞虎咽地将白煮蛋塞進嘴裡,他扶住母親顫顫巍巍的手,蛋黃的粉質感讓他的聲音含糊不清,掩蓋了哽咽。
他一遍遍重複,“沒關系的,沒事的,都過去了,都會好起來的,我沒事……”
許随抽出手,她終于明白了兒子為何搬出家,為何日漸消瘦,為何總是以忙為借口不回來,她抹了一把淚,吸着鼻子說:“日子還是要過的。”
“你現在是omega了,和崔瑛就這麼算了吧,我去和她家說。你物色物色其他alpha,條件也不需要特别好,咱找個踏實能幹的就行。”
謝谌猝然停頓,過了半晌才開口,“我和alpha結婚?”
她蹙眉糾結,似乎做了很大的讓步,“實在找不到的話,beta也行。”
“我生不了孩子。我生殖腔萎縮了,而且體内激素不穩定。”
“這個……治不好嗎?”
“就非要結婚嗎?”
“你不結婚怎麼行呀,現在你又是omega,社會這麼亂,你爸也不在了,沒有alpha你很容易被欺負的。”
“現在社會亂成這樣,alpha們不都自身難保嗎?”
“你爸最大的心願就是看你成家,你覺得他聽到你說不結婚能安心走嗎?你不能凡事都隻想着自己啊……你不結婚,我一走,你不是就一個人了?”
喋喋不休,叽叽喳喳,謝谌斂眸,目光沉沉,注意力渙散,耳膜裡有蟲子作祟,搗鼓着耳膜,隆隆作響,像一聲聲悶雷,他一個字都聽不進。
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他在腦子裡不斷重複着。
蛋腥味逆湧回口腔。
他的胃告訴他好不起來了。
人死都講葉落歸根,謝谌一家本就是本地的,一小時車程就端着骨灰盒回到偏中式的宅院。
家鄉有守夜的舊俗,守夜俗稱守靈,傳聞逝者會歸來見家人,時長因死者具體下葬的日子而定,他們算好日子,守靈五日後恰巧宜喪葬。
蠟燭一點亮就要保證五天不滅,在一根燃盡前及時拿新的一根續火,不然死者會找不到路,無法赴黃泉,隻能遊離人間不得輪回。
許随身體不太好,謝谌作為唯一子嗣擔起重任。
奶奶信牛鬼蛇神,專請神婆做法,神婆卻留了一句“邪人作祟”。
謝谌不信神佛,但對這位神婆早有耳聞,神婆幼時幫忙招過魂,盡管謝谌從不覺得自己丢過魂。令他震驚的是在他大二時,奶奶向神婆提供了謝谌的生辰八字算命。明明沒見過一面,上大學後的謝谌也從未和家人讨論學業,但神婆當即說中“這孩子目前沒有戀愛的心思,隻想學習”,追問什麼時候能找到另一半,她卻說他什麼天克地沖,一生多舛。
邪人作祟。
是指崔瑛?
“我回來了。”
裴墨衍的聲音闖進來,迫使謝谌停止思考,他回神看到拎着食物進來的alpha。
守靈第一夜,裴墨衍擔心謝谌晚上餓了沒吃的,特意驅車買回一大堆夜宵,東西一放上來,謝谌感覺桌腿都在抖。
“我沒胃口,你帶走吧。”
裴墨衍捏住謝谌的臉,“隻剩一張皮了,還不多吃點兒。”
謝谌的臉禁不起扭,很快就顯出紅印。
裴墨衍繼續說:“剛剛作法那個神婆神叨叨的,警察都排除他殺了,她居然還說有人作祟。”
“……”
“阿姨都給我說了。”
謝谌微微歪頭。
“要結婚嗎?”
“?”
“我們差不多大,我至今也一次戀愛都沒談過,相親也都黃了,我爸媽肯定也是着急的。他們老一輩的思想都這樣,反正你是omega的事情你媽也知道了,我想着我倆可以假結婚配合一下,在家長們面前演戲蒙混過關。”
裴墨衍沒有得到回應也沒因此受挫,誠懇道:“我沒有逼你的意思,隻是提議,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打算,當然可以不用和我結婚。”
謝谌垂眼保持沉默。
裴墨衍躬身将謝谌輕輕罩在懷裡,像遮風避雨的傘,像疏而不漏的網。
裴墨衍的位置正對着謝禾臻的遺照。
他垂眼回避死者。
他對生者說一定要選擇幸福的那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