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林夢推開房間,頭發淩亂,顯然是才起床。今天周六不用去學校,所以她難得睡了個懶覺。
林由稍稍擡手示意桌上的蓋着蓋子的鍋,“我煮了粥。”
粗魯的拍門聲接踵而至,林由還在猜想會是誰,林夢已經沖過去打開了鐵門。
門開的一瞬間,兄妹倆都凝固了,怎麼也沒料到這對不速之客。
兩位老人的面龐飽經風霜,相對無言,像玩幼稚的疊疊樂一樣,沉默着上前擁抱。母親抱着女兒,丈夫又抱着妻子。
林由站在客廳距離他們幾米的位置,像一個旁觀者,目睹悲慘家庭的團圓重聚。
蒼老憔悴的容顔布滿鹹濕淚水,此時,他徹底成了一名罪人。
這間出租屋太過寒碜,甚至找不齊四個闆凳,别家是沒有落腳的地,但是他家處處可以落腳,條件就比家徒四壁好一些。
這樣的居住環境惹得夫妻二人頻頻皺眉,向林夢投以憐憫的目光,他們深情專注到連施與林由一絲怨恨都不肯。
沒有吵鬧,兩位老人正打算心平氣和地商量,林由卻先開口,他半垂着眸,聲音平靜輕緩,“想把她帶走就帶走吧。反正不想養了。”
無所謂的态度招來林夢質問的眼神,但是林由自始至終沒有擡頭。
這就是他最後的答案。
“林由,不是我說,她還在長身體,你就給她吃白粥啊?”
林由錯愕,機械地擡頭,原本耷拉的眼皮被某種力掀起,正不可置信地看向所謂的生母,他如鲠在喉,無法反駁。
“其實原本想告你的,但你們好歹也是林夢的親哥,拐賣的事情就不追究了,免得進去了留了案底,你妹以後還少了一條進體制内的路。”
“……”
生父又說:“你現在也能賺錢養活自己了,我們把妹妹帶走可以減輕你的生活負擔,也是為你好。”
“十年了啊!你要死啊!要是不喜歡我們,自己走就行了 ,為了報複我們還把她帶走了。你知道我們找得多辛苦嗎?你知道嗎?”生母越說越激動,上前狠狠扇了林由一巴掌。
林夢出面阻攔并解釋說是自己要跟着的,但在他們聽來是謊言,是蒼白的狡辯。
林由也不解釋,就任打任罵,惹得生母更是窩一肚子火,她嚷嚷道:“你哥呢?把他叫回來和我說話!”
“哥哥失蹤了。”林夢道。
“哈?那還真是報應啊!”母親無比激動,松弛又遍布褶皺的皮膚也掩蓋不住爆起的青筋,她指着林由的鼻子,“你們兄弟倆就是人販子!活該!”
“……”
“你看看,你妹妹有一件好衣裳嗎?你能送她去好學校嗎?”
“我衣服都是我自己選的,我很喜歡的,我讀的也是這裡比較好的高中。”林夢耳膜都快被震破了,這間屋子裡聲音的分貝從來沒這麼高過,就算哥哥跟她吵架也不會如此粗魯。
聽到女兒一說,生母頓時老淚縱橫,心疼道:“那是你懂事,盡選一些便宜貨,再說了,高中也是你聰明自己考上的,我就不信他能有能耐托關系教育局的人給你安排進去。”
林夢:“……”
是的,就算班裡的同學都有錢去教育機構補課,她的成績也能穩居前列,但光靠自身努力是不行的。
她的哥哥當然沒有人脈,但他半工半讀,憑績點成績穩拿一等勵志獎學金,靠兼職解決了兩人基本溫飽,就這樣還擠出時間輔導她功課,有時候碰到忘記的高中知識點或不會的題,他會仔細搜索答案及解題過程,甚至講解視頻……
她是讀了個好高中,但哥哥所在的大學是她同學們夢寐以求的理想高校。
無論怎麼看,最了不起的應該是哥哥。
林夢一直不理解兩位哥哥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在還不懂何為貧窮的年紀,她曾不隻一次因為不能買喜歡的玩具或蛋糕哭鬧說要回去找爸爸媽媽。
兩個哥哥沒有生氣沖她發火,也從未抱怨或發牢騷說“早該不帶你走”之類的話。他們分工,一個笨拙地哄着妹妹,一個撓破頭地想辦法,實在應付不過來就彼此交換任務。
後來熬到林夢懂事了,妹妹想着怎麼為哥哥們省錢,哥哥們想着怎麼多賺錢,不讓妹妹不用再考慮這個問題。
兩個哥哥,都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所以林青嶼失蹤後,兄妹倆都不覺得是他抛棄二人逃跑了,而是出事了,還抱有那麼一絲希望,守在這個舊房子,想等人回來。
兩年來,林由的手機号也一直沒換過,他每周六都會打給林青嶼,隻是得到永遠都是無人接聽的電子音。
破舊的出租屋太狹隘,擠滿了兄弟和兄妹之間的感情,再也容納不下這對父母的愛。
父親充當理智的善人,“算了算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林由,我也不說你什麼了。林夢,你收拾一下,我們先去學校辦轉學手續就回家。”
說罷,兩人像嚴格的安檢員,開始巡邏整個出租屋,唏噓不已,将“危房”痛斥得體無完膚。
林由就這麼站着,臉頰的指印像詛咒,讓他成了啞巴。林夢走到他面前,去拉他的手,冰涼的手指還沒在她掌心停留多久就被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