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心念一動,地上的茉莉随着他的動作瘋長,潔白的花瓣在朦胧的月光下怒放,似乎要将結界内的一切都掩蓋。
鋪天蓋地的殺意将井邊的男人籠罩,但他好似全然意識不到,目光死死地盯知春身後的方向。
祁禧爬上來的第一眼,便看見了那道身影。她失去了來時的鮮活,提燈被丢在腳邊,僵硬地被茉莉纏滿全身,隻有一條紅線将她與身側的冰棺相連。
祁禧不知道閣主要什麼理由哄騙了她,讓她乖乖接受了他的要求,又或者是這也是她的計劃的一環,這些,對他來說通通都不重要。
茉莉就要蔓延到他的腳邊,知春突然有些畏懼男人投射而來的眼神,裡面的情緒太過奇怪,濃重的、悲傷的、憤怒的,全都一股腦地雜糅到一起,随着他手中突然升騰起的火焰,将知春倚仗的茉莉燃盡。
“無憂火?”
看清男人手中的火之後,知春後退了一步,但下一秒,茉莉又纏了上去,知春閣的閣主,不能給自己怯場的機會。
男人沒有回答,指尖的火焰欲發明亮,仿佛要将這裡的一切全部燒成灰燼。
知春的茉莉在他那裡,就像孩提的玩具,火焰順着茉莉的枝條,惡狠狠地朝知春的腹部席卷而去。
火焰的力道很大,并沒有一點手下留情,知春拼盡全力抵擋,還是接下了大半的威力,整個人被慣性甩出去,半死不活地躺在牆角。
他不明白,不過是要一份軀殼,為何如此艱難,先是秀英山的山君,現在又是他,世間唯一擁有無憂火的赤豹。一個個的,為什麼都要來壞他的好事?
祁禧并沒有理會他,知春看着男人踩着茉莉的餘燼朝他走來,然後略過他,雪白的劍意劃過他的眼睛,他閉上眼,料想中的死亡并沒有到來。
想到什麼,他猛得回頭,連接中少女和張湘月冰棺的紅線被輕飄飄地削斷,此刻無力地飄落在空中。
“不——”
知春眼前的冰棺一瞬間消融,裡面的人随着冰棺的融化跌落,張湘月暴露在了明亮的月光下,靠着少女心頭血供應的身體瞬間枯槁,像是已死多年的幹屍。
“為什麼?為什麼?!!”
剛剛奄奄一息地癱在牆角的人,在棺中人枯槁的那一刻,好像迸發出了全身的氣力,祁禧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能爬那麼遠,爬到那人身邊,也不想知道。
月上中天,隻差一點,少女身上的茉莉急劇枯萎,突然失去支撐,她整個人直直地往後墜,祁禧上前一步,将她扶穩。
芍茘被他單手抱在懷裡,少女眉頭緊湊,似乎做了什麼不好的夢,祁禧低頭,把她抱得更緊了,整個人連握劍的手都不穩。
赤雲感受到主人的心緒,劍尖在對準閣主的時候,還在不斷地嘶鳴。
尖銳的劍抵上知春的額頭,他卻好似什麼都感受不到,隻抱着枯骨垂坐,仿佛世間的一切,在紅線被斬斷的瞬間,就與他失去了聯系。
“解藥。”
這兩個字好像牽動了知春的神經,他動作有些遲緩地擡起頭,像極了他手下的木偶臨死前的模樣,心被掏空了,燒盡了,身體卻還在随着本能反應。
“殺了我吧。”
祁禧聽見他說,甚至沒有任何求生的欲望,跟他先前見過的妖不同,但是卻讓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他的劍頓了頓,收了回去,關于解藥,估計也不會問到什麼了。
“等她醒了,自然會殺你。”
祁禧将他用結界圍起來,除了他,沒人能打開。知春并沒有反抗,也不再言語,隻是抱着面目全非的屍首,将她靠在自己的頭上,低聲哼唱着一首祁禧從未聽過的歌。
歌聲忽遠忽近地唱着,芍茘睜開眼,卻不在那個開滿茉莉的院子裡。
“小姐,你又偷偷外出了。”
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芍茘就聽見有人在說話,她循着聲源看過去,隻看到了一個丫鬟和一個少女的身影。
“哎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你不說,爹爹是不會知道的。”
少女摸了摸丫鬟的肩膀,用自以為很低的聲音說道。
“可是,你的病還沒好,老爺知道了,會怪罪的。”
丫鬟不放心,臉上露出些許為難來。
“哎呀,沒事的。”
少女安撫着丫鬟,不知道想到什麼,轉身拉着她往身後的院子裡走去。
少女轉身的那一刻,芍茘看清了她的臉,是張湘月,不同于冰棺裡的衰敗枯槁,除了臉色有些蒼白,此刻的她鮮活無比。
被奪舍的人臨死前會看到奪舍者的記憶,芍茘在答應知春要求之前就知道,隻是沒料到,會這麼快,這麼順利就接觸到了張湘月的記憶,她必須要盡快搞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麼,才走出去。
芍茘跟了上去,張湘月她們好像根本看不到她,隻是自顧自地做着已經發生過的事。
丫鬟被張湘月拉到角落,那裡的構造和知春那處院子的構造幾乎相差無幾,就是茉莉沒那麼多。
“看,我剛剛救下的小鳥。”
張湘月突然在茉莉叢裡掏出一隻藍色的鳥,把湊近看的丫鬟吓了一跳。
“小姐,你快放下,會受傷的。”
丫鬟擔心鳥會将她琢傷,想要讓她把鳥放下。
“不會的,你看它,多可愛。”
張湘月把鳥兒捧在手心,那隻鳥被她精心照料過,受傷的翅膀已經被用心包紮過,此刻正乖乖地躺在她手心。
“對了,我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呢。”
張湘月提到這,整個人的眼睛都亮起來。
“它叫知春,怎麼樣?”
随着少女的聲音落下,她手心的鳥兒用頭蹭了蹭她的手心,還示好似的小聲地叫了聲。
“知春……”
原來他就是知春,知春原來是一隻鳥,芍茘突然有些感慨,如此美好的開頭,怎麼會變成後來那樣悲慘的結局。
聽不見芍茘的感慨,張湘月抱着鳥,走到亭子那裡,坐了會,直到牆外的歌聲遠去,她才起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