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青年并不覺得羞憤,反而笑吟吟地自我介紹起來,身份倒是與漆夜彩想得完全不一樣,是兩個家境不太好的平民。
至于為什麼突然來到這裡,兩人的回答很是一緻——傾慕秩序官大人已久。
信了就有鬼了,多半是出自烏娘子之手。
自打夜慕燼死後,時不時有人給她送美人,從上界到凡界,走到哪送到哪。
漆夜彩沒什麼可問的了,兩人以為她要趕人走了,紛紛使出渾身解數裝可憐讨好她。
誰知漆夜彩隻是一人額頭貼了張符,道一句:“這幾夜你們先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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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硌塵徹夜難眠,翻來覆去腦海裡都是漆夜彩今日的模樣,分明并無特别,偏偏就是比過往都要讓他難以抑制不去想。
白硌塵自認并非清心寡欲之人,也承認自己并非斷情絕愛之人,他幾輩子都離不開漆夜彩,也承認無論何時都對漆夜彩有半分心動。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可以毫不猶豫說,在生死安危與漆夜彩之間他選保全自己,在無上權力和漆夜彩之間他選權力,在自己與漆夜彩之間他選漆夜彩。
他這樣一個為一己私欲害人害己之人,怎麼可能為了所謂恩情、親情、愛情犧牲自己的利益,那是絕無可能的。
當然必須承認漆夜彩已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要之人,但倘若殺了她就能獲得想要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捅刀子的時候都毫不猶豫。
過去他以為藏得很好,但也清楚漆夜彩不可能一無所有,當然她的确一清二楚。
偶爾他也會想得離譜些遠一些,比如他們或許也能做一對不錯的上下屬。
倘若漆夜彩是君,他就是奸臣也是忠臣。
可她的态度就是這樣,總是如此,讓有時候他也想要自嘲自己的可笑,好似拼盡全力傾盡所有,獲得她的毫不在意。
所以這樣的君臣關系,讓臣總是想要造反。
又想讓她知道又不想讓她知道,又想讓她裝聾作啞又想讓她心急如焚,想讓她在意一星半點兒,又覺得罪該萬死。
可是如果她的視線看過來了,他就會在瞬間被治了死罪。
他是她可有可無的下屬。
他像一隻想引主人注意于是搗亂闖禍的野貓,當然這樣的比喻絕不恰當。
再野的貓也不會殺主人,但他會,可他軟弱無力的刀刃就像貓爪一樣,對主人毫無威脅。
有時他會顧影自憐,哪怕是以下犯上,哪怕是自尋死路,分明是自作自受,卻将一切歸咎于——他從來都别無選擇。
白硌塵仰頭輕吐出口氣,他想他不該胡思亂想這些有的沒的,平添煩惱,毫無意義。
他取下挂着的衣裳,去找了烏娘子。
烏娘子正靠在貴妃椅上,身邊圍着三四個年輕俊秀的男子,為她敲腿、喂食。
見白硌塵突然闖入,她毫不避諱,很有閑情地說:“在場的挑一個,做你的後爹。”
白硌塵頗為厭惡地皺了下眉,但顯然已是習以為常,并不想多言,隻道:“借我淨塵靈一用。”
烏娘子微合着眼,聽他這話,掀開了眸子,眉眼處濃麗的深藍色舒展開來,像張開的羽翼。
她懶懶揮了揮手,示意身旁的認退下去。
待屋裡隻剩下她和白硌塵,她才坐起身來,打量着面前青年人一絲不苟卻顯得風塵仆仆的儀容,末了失笑:“你知道你現在特别像什麼嗎?”
白硌塵披着寬大的外袍,衣上的白羽似是沾了來時的飄雪,看起來毛絨絨的。
烏娘子不等白硌塵回話,支着下巴,略帶調侃道:“像個需要被抑制發情期的動物。”
“……”白硌塵臉色微變,“閉嘴!”
烏娘子笑容有些微妙的怪異:“你這又是何苦?讓自己備受折磨,也要洗淨一切嗎?”
“這不關你事。”白硌塵冷下臉,“我想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一切不必要的都該果斷放下。”
烏娘子默了默,沒了什麼笑意:“你說得對,所以,有些東西是必要的。”
烏娘子轉了轉手腕,腕間的鈴聲晃動,掌心出現一個銀瓶,她傳給白硌塵。
白硌塵幹脆接住,轉身就要走。
烏娘子照例問了句:“漆夜彩最近到底在做什麼?過往她做秩序官,雖然總是見不到人影,但好歹還算正常,現在完全神出鬼沒,連我都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白硌塵咬了咬唇,沒有回答。
因為他也不知道漆夜彩在做什麼,但他無意深究,一來漆夜彩根本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讓他查到,二來他怕這個答案會讓他無法接受。
根據他目前所有的記憶來看,漆夜彩身上疑點重重,她每一世都可以算得上是“兢兢業業”地将秩序官一職的工作做好。
常人重複兩三次已是極限,而在夜慕燼模拟的幾世輪回中,漆夜彩重複做了數次秩序官,每一次都不帶任何情緒地處理同樣的天庭公務。
因為秩序大改革,幾乎等同于重建的天庭,一切重大事務都必須經漆夜彩之手,但她秉持着非常漠然的“順其自然”法則,從不改變曆史。
甚至有時候他都有過救世的念頭,但漆夜彩似乎完全沒有。
她跟那些無情無愛的神的确是根本不同的,但那對待一切都好似公事公辦的态度,也是可怕得很。
再看她和夜慕燼,談個戀愛驚天動地,當然這隻是夜慕燼單方面的轟轟烈烈。
換成漆夜彩的視角,丈夫死了又死死了又死,就像是針對她的脫敏訓練,直到真正的死亡來臨之時,她早已毫無感觸。
全世界都在因為夜慕燼的死各種意義上的念念不忘,但在漆夜彩的世界裡,好像全世界都忘了夜慕燼,從始至終,他都是個死人。
烏娘子的聲音忽然近在耳邊:“為娘其實很能跟你感同身受呢,畢竟當年我對她也是如此……呵呵,如今看你這般,倒叫我有幾分不爽。”
“但是這樣的感情,必定沒有好下場。”
烏娘子的聲音像是含怨已久的詛咒。
一番不明不白的話,許是他們真是很像,白硌塵居然能夠聽懂,他有點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她,有種扭曲的惡心感,卻又認為自己沒有資格這麼說,他們如此相似,如此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