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彩許久未回上界,白硌塵雖不情願,但不得不回去處理一些有的沒的瑣碎事物,不料剛回去就被烏娘子攔住了。
烏娘子表情是罕見的嚴肅:“之前的事考慮得如何了,是你親身上陣,還是我找人送過去?”
白硌塵一時間沒意識到她在說什麼,頗為不耐煩:“誰跟你考慮?”
烏娘子倒也不像平常那般沒個正經樣,微眯了眯眸子,也有點不耐地說:“夜慕燼已死,我要漆夜彩身邊出現第二個夜慕燼。”
白硌塵明白了,她就是想給漆夜彩找個夫婿,好讓她趕緊生個後代給她做實驗。
過去烏娘子拿漆夜彩當實驗品,可惜幹不過對方,隻好從這方面下手。
先前他也有這個想法,但現在幾乎沒剩下多少這個念頭了,哪怕近在咫尺,他也不想要了。
何況如今靈源公之于衆,哪個不是争先搶後想到漆夜彩身邊?犯得着她去找。
白硌塵敷衍了一句再想想便走了,他不想跟這個奇裝異服的變态女人多廢話。
烏娘子硬是逮着他說了句:“哪有什麼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非你不可的情情愛愛,白硌塵,天上掉餡餅不接住就是王八蛋一個。”
白硌塵罵了句:“莫名其妙。”
之前的居處被火燒了個一幹二淨,漆夜彩給他安排了一個安靜、簡約的居處,重點是離漆夜彩很近,因此他欣然接受。
隻是這地方實在有些冷清空曠,白硌塵雖也不喜歡熱鬧繁雜,但也喜歡有點溫度。
煩亂之時,他反倒有點閑情雅緻定下心來,在偌大的庭院裡搗鼓,有種忙裡偷閑的快感。
院子裡的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種些靈花靈草淨化淨化空氣,他昨天種了一部分,今天接着,就當放松了。
說來也奇怪,他對這塊居所分明是第一次來,應當是一無所知的,但他總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曾經住在這裡過似的。
為何這個地方無人踏足,卻離漆夜彩那麼近,僅次于夜慕燼,難道是漆夜彩備用的地方?也沒聽她提到過,或許早已忘了。
罷了,反正現在是他的了。
牆角有棵古老的枯樹,看起來特别礙眼,白硌塵想也不想就把它連根拔起,然而這地下卻不是正常的靈土,白森森一大片。
白硌塵心思一頓,上前看過去,擡手施法抹去了上面的土,露出白花花的原貌。
——居然是屍骸、白骨!
白硌塵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沒見過什麼屍山血海的血腥場面,但是突然挖到底下埋着白骨未免有點驚悚了吧!
天上都是神仙搞什麼埋屍啊!?
怪不得這裡沒人住,原來是兇宅!
白硌塵緩了緩,倒也不怕了,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還怕這區區屍骨?
白硌塵用靈力探索着,看來死的不少,這一整片地底下都是屍骨,上面還有些許白色的羽毛,莫非是白羽族或者什麼鳥東西的。
不過很奇怪,這些骨頭這麼幹淨,是死了很久,還是被剝好洗幹淨埋起來的,這就不得而知了,他無法追蹤這上面的痕迹,說明是被人為清理幹淨了。
白硌塵挑起幾根白羽定睛一看,這羽毛……
白硌塵皺了皺眉,感覺有些許頭疼,不會是什麼屍毒吧?他趕忙把羽毛扔了,清洗了好幾遍手,然後把現場恢複原樣,甚至将那棵礙眼的樹也種了回去,說不定是鎮壓這些亡魂的。
白硌塵若無其事地回到屋裡,頭又開始痛了,一些碎裂的片段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白硌塵!你瘋了!?它們都是——”
——“為什麼!?為什麼要逼我到這一步……”
——“大人,是屬下做錯了嗎?……”
——“這是聖使的考驗,是他意志不堅,活該釀成如此下場,怪不了誰。”
——“是我殺了他們,是我……”
好幾道聲音閃過,模糊又破碎,嘈雜混亂,根本無法辨清究竟是誰在說話。
白硌塵默念“清心訣”,稍微有些許安定下來,他開始理智思考。
這些記憶必然不可能是無中生有,或許是他失去的記憶,又或許是這個地方給他灌輸的記憶。
雖然不要多管閑事才能活得久,但如今已經纏上他了,既然被他碰到了,那就沒有忽略的理由,他必須查個徹底才能安心。
白硌塵手背一涼,低頭一看,竟是一滴血,頓時一慌,他到處看了過去,沒有哪個地方在漏血,那是從何而來?
又是一滴……一股熱流從鼻腔湧出。
不,竟是他自己,他居然流鼻血了!
白硌塵連忙喚出一面鏡子來看,一看吓一跳,鏡中的自己眼底泛着紅色血絲,臉上布滿了血紋,血紋是密密麻麻的咒語符文,看起來已經有些淡下去了,說明剛才最為嚴重!
他又犯了什麼事兒,怎麼就觸犯了禁忌?
他連聲呼喚熒惑,然而該死的熒惑,平常什麼事都要跳出來摻和一腳,關鍵時刻就掉鍊子。
這下好了,他是真感覺恐怖了……
如果不是祂……如果不是祂……如果不是祂……他也不會……
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
白硌塵感覺有點喘不上來氣了,那股熟悉的讓他惡心的窒息感和壓迫感又來了。
他知道,他剛才在觸犯禁忌的邊緣試探,幸好……幸好他及時停下來了。
他連忙在心中忏悔——我忏悔!
——為我所犯下的罪孽——忏悔!
白硌塵突然安靜了下來,但精神越發緊繃。
眼前的場景忽然猛地放大,接着又拉長——遠去,像是正在被人拉扯的空間。
他看見鏡中的自己滿臉驚恐,身子輕顫着,從脖子裡蔓延出來裂縫一般的痕迹,若隐若現,一道道血色咒文,忽閃忽滅。
不算清明的意識裡有道聲音在告訴他——去找漆夜彩,去找他的大人,有她在的地方就會安全,就能讓他感到安心。
白硌塵連忙離開屋裡,路上偶有精靈飄過,也能給他帶來安心的感覺。
眼下漆夜彩不在上界,在凡界,好在他臨走前特地了解了漆夜彩目前所暫居的地方。
白硌塵很快就到了,看見眼前的屋裡點着燈,這是好消息,漆夜彩在裡面,她近來神出鬼沒的,原本都不指望能看到她。
光是看到亮着的燈,知曉她在,白硌塵就有種從内而外的安心、放松的感覺。
好像一切未知的、迷茫的、畏懼的、不安的……都能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走到門前,白硌塵忽然頓住,他擦了擦鼻下,就清理了一番臉和身上,這才放心地敲門。
才敲第一聲,裡頭就傳來了回應:“來了就進來吧。”
很輕巧随意的一聲,卻像是定心丸一樣,讓人哪怕是背着三山五嶽,一切也如釋重負。
白硌塵打開了門,看見裡頭長身挺立的身影,不同于往常樸素簡便的黑衣,女子穿着少見的長裙,黑發披肩,些許挽在耳側。
見此,白硌塵腳下一頓,一動不敢動了。
漆夜彩聽到動靜,便轉身看了過來,叫白硌塵呆愣的模樣,有些奇怪:“怎麼,傻了?”
白硌塵不敢動,眼睛更不敢亂看,但慌亂的視線已經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四面八方看了個遍,最後他猛地低下頭。
不敢直視,不敢擡頭,标準彎腰行禮。
漆夜彩眉頭一挑,放下手中的卷軸,走上前一步:“你做了什麼,行此大禮?”
白硌塵渾身僵硬,生理性想發顫,卻因為他的緊繃而僵直,聲音都泛着澀:“卑職不敢。”
漆夜彩皺眉:“裝什麼?擡頭。”
白硌塵堅持道:“卑職不敢。”
漆夜彩有點不耐煩了:“擡頭。”
白硌塵頓了頓,仿佛視死如歸,清楚地說出一句:“卑職不敢冒犯大人。”
在白硌塵的記憶當中,漆夜彩幾乎就沒有穿過裙裝,他甚至無法想象漆夜彩穿裙裝的模樣,潛意識就默認認為,漆夜彩不适合。
盡管夜慕燼扮演過漆夜彩,穿着花裡胡哨的衣裙,但那太明顯了,他分得很清楚。
如今想都無法想更不敢想的居然出現在他眼前,确定不是夜慕燼扮演的漆夜彩,而就是漆夜彩本人,白硌塵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然又覺得自己虛僞至極、惡劣又不堪。
仿佛凡人男子看見平常粗魯馬虎的女人罕見地穿上漂亮的衣裙,突然兩眼一亮,便慌了神、亂了心,心猿意馬想入非非。
僅僅隻是因為女人的非同一般、非比尋常,甚至隻是因為一件華而不實的衣服。
這種虛僞的、惡劣的、肮髒的、膚淺的、原始的“欣賞”,被凡人稱之為更為粗糙的“愛”。
而漆夜彩絕不會給人那種兩眼一亮的美感,她每一個出格的改動,都隻會讓人感覺心驚膽戰、忐忑不安的“畏懼”。
漆夜彩大步向前,一把拉起了他,白硌塵更不敢了,直接給她跪下了。
漆夜彩無語了,擡起他的下巴,青年緊張的神情未褪去分毫,被她這麼硬生生擡起來,眼裡還透着一絲委屈與脆弱。
此時白硌塵看着漆夜彩,她其實依舊是很普通的裝束,一如既往披散下來的黑發,樸素簡單的墨色衣裙,像是不問世事主管天命的巫師,主管着世間萬物的命運軌迹。
眼下,将他的命運掌握在股掌之間。
他仰望着她,看着她不加修飾的頭發,忽而覺得她缺少一點東西——發髻。
身體忽然湧起一個膽大包天的沖動,讓他去做那個為她梳發、簪花的那個人。
他從未見過她束發、編發,因為她嫌麻煩。
但總有人不嫌麻煩的,隻是她身邊缺少這個人,過去有夜慕燼,如今夜慕燼不在了,也應當有個别人在她身側,服侍她。
堂堂天庭秩序官獨當一面,自然不需要誰為她鞍前馬後保駕護航,但在平常的生活上,就該有個人照顧的,她就不該為生活所困擾。